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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簪(51)

作者:陈浮浪 阅读记录

“叮当——”

发出了直扣心门的一声响。

长安城破之日,陆金蓝携陆氏府兵死守太平长街,三百三十七人全数丧命;陆氏嫡女拼着最后一口气把许兰儿送了出来,让她去给自己报信——

“暮芸,”烈火里有她含泪却骄傲的眼:“等你给我报仇啊。”

暮芸心头一梗,而后身子便轻飘飘地倒了下去,许兰儿似乎揉着她的心口大声喊着什么,但暮芸只看见她嘴巴一张一合,什么也听不见。

在这空茫的一瞬,暮芸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许兰儿的时候。

那一年,这小侍婢才十五岁,陪着她家那个被骄纵的无法无天的小姐来陪自己听戏。

那天是陆太师的寿辰,自己身为帝姬驾临陆府,陆金蓝自然要作陪——蛮横的贵女明明小小年纪,却非要穿一身桔红,脖子上还挂着个圆溜溜的金项圈,坐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故意扬着下巴,好似非要压住自己这个帝姬一头似的。

“得意什么?”

当时的小帝姬不肯服气,陆金蓝越是穿得喜庆,她越是要对着干,着人让戏台子上唱了个凉飕飕的小曲,点明要最凄凄惨惨的那一首。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西风将时光杀透,长大了的暮芸枯坐在天地一隅,被许兰儿半抱着,目光都是散的;待许兰儿听清她哼出的调子是什么,眼圈霎时变红了:“殿下。”

“古道西风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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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登科楼里,一曲唱毕,楼上楼下大声喝彩,热闹喧天,好似繁华盛世。

顾安南静静听着,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阵难言的哀伤。

众官员指着那被搀走的醉鬼笑个不停:“几杯就喝成这样?快快闭嘴,可别耽误哥儿几个听曲哈哈!”

“嗳嗳,楼下这个唱得不算好,你听过昙幽小娘子没有?那可真是一把好嗓子呐。”

“不是听说昙幽被符大人给……好像就摔在这楼子下边了罢。”

“不提这个不提这个,我记得昙幽还有个妹妹,好像叫做昙心还是昙什么的,怎么不叫出来唱唱?”

掌柜在旁边赔笑道:“昙心是个驯兽的,平日里都在斗兽笼子里,粗陋得很,更何况前日也叫曾华曾大人收到幻园去啦。”

“要论绝色,还得是幻园里的小娘子们,听闻如今最受宠的是一名姓胡的姬妾,好像叫做胡梅儿——对,那可还是胡巡按的嫡女呢!”

“嗤,当时胡巡按装得好一副清正模样,背地里还不是把女儿都送到了符大人床|上?”

众人便跟着取笑了一场,又复去聊城外九郡联军的事。

“江东”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揉成了一团碎末,听着楼下咿呀呀的唱声,心头如有所感,忽然朝着西大街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柔婉的唱声仿佛一把刀,就在这一刻,将一丝他同那边好不容易牵起的线——

唰然割断。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之前陆金蓝小姐姐在回忆里出现过两次哒~

(叹气.jpg)芸妹身上实在背负太多了。

第31章 国破山河在(八)

打从暮芸从栾提顿口中得知亡国南迁以来, 她始终陆陆续续地听到长安洛阳两地的情况,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对她口述,更兼把亲友属下的死讯带给她。

暮芸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她仍然感到有些撑不住了。

她大抵猜得出自己眼下是怎样一副鬼脸色,再加上蒙了一层黄麻子, 瞧着说不定比死人更吓人;许兰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嚷嚷着请大夫,暮芸半靠在桌上无力起身, 也只能由得她去。

大夫来得挺快。

大夫年纪一大把,是以也没避嫌,就在这小屋里把了脉,他身后又陆陆续续跟上了几个模样周正的小厮, 瞧着衣裳竟不像是一家出来的。

许兰儿也看出了不对:“各位哥哥打何处来?”

小厮们各自通报了家门, 暮芸略略一听,便知道这都是牧州各豪族派来的人了——想是之前便在暗处跟着, 如今见突然传了大夫,便跟上来听大夫怎么说,之后也好跟主家传话。

半晌, 大夫沉吟道:“夫人心绪难平,可是遭逢过什么难事?”

暮芸只是一时急火攻心,缓过一会儿便好, 从前监国的时候偶尔昏一昏都是寻常事:“老毛病了, 不妨……”

“我给夫人开个清心的方子吧, ”面相温和的老大夫突然打断了她:“咱们牧州的都指挥使也常常来老朽这里问诊, 夫人尽可放心。”

暮芸心思微动:“都指挥使姓章?”

老大夫抬起堆了几层的眼皮:“是。”

“兰兰,”暮芸收回了手, 自己揉了揉腕子:“你同大夫一道去抓些药, 然后直接西衙署吧。”

许兰儿:“那怎么成!”

暮芸抬眼, 她立时便不吭声了,乖乖地送大夫出门;众小厮一窝蜂散了,各个探头探脑地簇拥着老大夫下楼。

人声终于静了。

暮芸手持瓷勺挖起一点酥酪,确实是冰凉酸甜的好味道,且正如昙心所说“是皇城大内也没有的”。

皇城大内没有的东西多了去了。

没有酥酪,没有话本,没有高耸入云的南峰,也没有汹涌澎湃的愿江,没有热情豪气的江湖客,也没有嗓音细细的琵琶女——

更没有顾安南。

可暮芸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翠玉扳指,仿佛还能感受到和她斗了小半辈子的陆金蓝洒在上面的热血;她从没觉得自己的脊背竟有这么沉,父兄长嫂的英魂,文臣武将的死讯,还有残留的大半江山——

此刻全都压在了她的脊梁骨上。

压得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我得回去,”她疲惫又坚定地喃喃道:“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桌下,刚刚醒过来的昙心抓住她纤细的脚腕:“……什么?回去?你要回哪去?!”

“昙心,我知道你不是想取我性命,只是要控制住我。”暮芸心累得很,也懒得再逗她玩了:“但是我一个图州使者的夫人,又能给你什么好处?想来要么是带你出城,要么就是带你见什么人。”

但眼下牧州外有强敌,全境封锁,出城是办不到的。

“你想见一个人。”暮芸笃定地说。她手指在桌面扣了扣:“明白了,你要刺杀符盈虚。”

昙心连滚带爬地从桌下爬出来,瞪圆了一双小狗似的眼睛惊怒道:“你是不是修炼了什么读心的邪术!”

暮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要是能选,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脑子这么灵光,”暮芸对她眨眨眼:“像我们小昙心这样笨一点,说不多过日子更快活。”

她笑够了,轻轻抬起了右手,昙心也不知怎么地,仿佛身体自己有意识一样,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先扶着她站了起来——

乖顺得就好像跟了她小半辈子似的。

“好叫你知道,我李昙心可是全大荆最好的驯兽师!”昙心一把甩开她手:“你你你,反正你打不过我!今后我一步也不离开你,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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