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40)
屋内烧着檀香,相比别处甜腻的花香显得雅致许多,屋内挂着书画和各式瑶琴,连桌椅板凳都用的上好的紫檀,没透露出一丝艳俗之气。
夏侯觅跟在后头,嘴里叽里咕噜蹦出来一句,众人听不懂,但大抵猜得到是什么意思。
再往里些,隔间房中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除了一个极矮的桌案便没有旁的器具摆件了,绕过半透的纱制屏风,便是姐妹俩的床榻。而那对江淮名妓此刻都坐在绒毯上,一人抚琴,一人斟酒,当真是一副人间美景,如果不看那个头枕在美人膝上的陌生男人的话……
“什么人?!”
听到质问,枕在崔潆潆膝上的男人眼皮微抬,人还是一副睡不醒的倦怠模样,看了许久才悠悠问道:“谁啊?搅了爷的好梦?”
还不待几人发火,那斟酒的崔大姑娘就笑着应和道:“道爷忘了,潆潆方才还同你说呢!楼里来了几位少侠,潆潆甚至仰慕江湖侠士,故请妈妈引人前来一见的。”
崔氏姐妹天赐的容颜,一笑则百花失色,当真是美极了。有美人劝说服侍,那男人才又抬眼打量了几个青年一次,末了甩了句“不识得”便合上了眼。
“哪位才是妈妈说的诡刀公子?”崔潆潆抬头看向几人,她贯是爱笑的,笑时唇边两个浅浅的梨涡更是凭添了一分俏皮可爱。
“正是这位季公子。”
那崔妈妈上前示意崔潆潆看季玉朗,正抚琴的崔纤纤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果真是俊俏公子,奴家听了坊间传闻,对公子甚是仰慕。”那崔潆潆看着十分柔婉文静,却最喜那些江湖豪侠的故事,什么江淮富商、世家老爷在她眼中还不如一介草莽侠客更令她心悦,“潆潆见公子气度不凡,竟有些像郡王爷呢!想必出身不凡,还这般武艺高强,真是令奴家拜服……”
崔潆潆后半句倒是教季玉朗一惊,他先前只当这花魁不过美貌胜人,却没料到这女子竟如此敏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慧眼识人。
“听闻公子还能将刀用成十八般兵器,道爷说奇不奇?”
男人本是闭目小憩,双手交叉搭在腹上,闻言转过头,睁眼上下打量了季玉朗一番,那种审视的目光让季玉朗很不舒服。
只一眼,男人便闭上了眼,懒懒说了一句:“糊弄人的花架子罢了。”
“季兄精妙刀法人尽皆知,前辈并未与季兄交手过,如此臆断是否有些言过了?!”
男人头发已有些灰白,虽未留髯,却也能看出年岁不小,奇的是他眉心竟有一抹丹红,凭白多了一股邪气。耿云霁闻言斥了一句,又见男人身上衣着随意,松松垮垮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黑袍,难免生了一分轻视。不过他开口还是有些保留,毕竟从方才起,这男人的眼神就让他们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交手?这世间配与我交手的人只有游翰和闻人正,可惜他二人都死了。”男人口气十分狂妄,江湖中如云高手到了他口中竟都不值一提,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捎带进去了。
除了无门无派的夏侯觅并不觉如何,其余人皆神色不悦,尤其是一直沉默寡言的耿家长孙耿云霆,眼见这狂妄之徒竟连他祖父都不放在眼里,哪里忍得了。
“拂尘呢?潆潆,你给我搁哪里了?”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躺着的男人睁开眼,右手在身侧四处摸了摸,丝毫没有焦急的模样。
“道爷,在这儿呢!”崔潆潆从手边摸出一柄拂尘,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了,却被打理得很好。
宁丹戚本是不愿与这样的泼皮计较什么的,只是听他这般狂悖之言,不由微愠。
“阁下既也是修道之人,便该……!!!”
他话未说完,便见那灰发男人挥动手中拂尘,一股巨力直压向胸口,几人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只可惜房中的家具器物却无甚幸运,直接被强大的劲力震碎。
只一招,便让几个年轻人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慵懒的灰发男人是他们绝对无法抗衡的高手。只是未待几人撤离,那男人再次出手。
这一次,扑面而来的强大劲力直接将几人掀了出去。伴随着人们的惊呼,便见几人自三楼跃下,模样更是十分狼狈。没有内力傍身的耿云霁直接被内力震得五脏俱焚,呕出一口鲜血便昏死了过去,而内力稍弱些的廖云书即便有宁丹戚在旁护着,仍是呛出一口血,勉强靠着身边人才能站稳。苏拂本是远远跟着,见主子受伤,立刻现身冲过去扶着。
而当他们抬头,却见那灰发男人足尖轻点在窄窄的木栏上,人却半分不见晃动。他右手执一柄拂尘搭在臂上,倒十足一副飘然若仙的道士模样,他神色轻蔑,微垂的视线仿佛俯视众生的神明,而眉心的丹红印更衬出男人的邪气来。
耿云霆压抑着胸口翻腾的血腥气,冷声道:“阁下可敢留下名姓?”
男人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只是那毫不忌讳的笑声让耿云霆更觉羞辱,他冷笑道:“乳臭未干的奶娃娃打输了要回去和爹娘哭鼻子了?”
耿云霆已二十有二了,一直是耿家寄以厚望的嫡孙,今日被男人这般羞辱,一时气郁,捂着胸口半天才将那口血咽下去。
“遇上你们真是扫兴,死穷鬼又要向我讨债。”他叹了口气,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几人面前,“无趣的小子,本道爷可没空陪你过家家,走了!”
说罢便连看都不看几人一眼,手中拂尘一甩,径直从几人身边走过。
无人敢拦,只得看着他飘然而去,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年轻一辈不知究竟,回去说了,各家长辈多数都变了脸色,其他各派闻听遇袭一事与那灰发男人的身份时,也具是一惊。
唯有朱怀璧这边漠不关心,季玉朗来找他时,男人正在喂猫,煮熟的白肉撕成细碎的条状,那只有些眼熟的虎纹猫就卧在他腿上,十分享受地打着呼噜。
“孔丹生……是谁?”季玉朗胸口还有些闷涨,听了朱怀璧随口说出的名字问了一句。苏拂端着药汤侍立在一旁,见他抬手,双手捧着将药碗递过去。
“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
季玉朗端着药碗嗤笑了一声,反嘲道:“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疯的人?”
“为师最多担得起一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狂妄恣意是要有本钱的,我可付不起。”
“无所谓,你继续说。”比谁更疯他还没有那么闲,那药汤不知道放了什么,苦得很,季玉朗随手捡了一颗碟子上的蜜饯继续听朱怀璧说。
“也没什么新鲜的。孔丹生是影门门主座下五影主之一,硬要追溯的话,那日胜过你的小道士还要唤他一声大师伯。”
肉都喂了猫,只手掌还残留些许肉味,那虎纹野猫寻着味道又在朱怀璧手心舔了舔,才心满意足地跳下去。
“只可惜离经叛道,让他师弟钻了空子。太一观如今这幅做派,怕是成道祖泉下有知死不瞑目。”朱怀璧边说着边起身开了个窗,那猫十分伶俐,转眼就翻了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