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春/明月咬春(13)
她弯下身,假意倒出一些药粉,圆了之前的谎。
回想起镜容的话,他刚刚的声音很低,一股羞愧之感从葭音的心头漫上来,游走在少女的四肢百骸。
殊不知,万青殿外,一对立在院中的男子,在谈论怎样的话语。
镜容从头到尾一直都很从容坦荡,毫不遮掩地将后花园中发生的事同自家师兄讲述了一遍。
如此光明磊落,倒让镜无有些不好意思。
他自然是了解镜容的脾性。
镜容从来都不撒谎。
只是听着听着,他忽然叹息一声,低低的一声叹,宛若一道幽幽的夜风,拂至佛子面上。
只听师兄忧虑问道:“镜容,你去何娘娘宫里时,可曾有避讳?再者,即便你小心翼翼避讳过,万一那阉人同何贵妃说了今晚后花园的事,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了,三人成虎,定是免不了好一阵流言蜚语。”
镜无暗暗为自家师弟捏了好一把汗。
“况且,你如今又把她带回来。虽说镜采自然是信得过的,但隔墙有耳,让旁人知道了,你镜容法师屋里藏了个女人……”
他打住了话,不再往下去说。
镜容自然知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是在担心他。
“师兄。”
静默少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敛了敛眸光。月色洒落,映在他清俊冷白的面容上,佛子眼底是不灭的皎皎风骨。
“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镜容就不怕旁人说风凉话。”
他不在乎,他一向不在乎。
他一颗真心,日月可鉴。
镜无转过头。
额间朱砂之下,是一双镇定自若的眼,看得镜无一时间有些失神。须臾,他喟叹一声:
“师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也难怪,师父这么喜欢你。”
梵安庙七十二弟子,只有镜容,最合清缘大师心意。
镜无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涩感。
瞧着自家师弟,镜无知晓自己这辈子也难及对方的境界,忽然,他眸光一转,将眉头皱起。
“你胳膊这是……”
他受伤了。
还伤得不轻。
胳膊上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个口子,衣服上也浸了殷红的血水,许是许久没有处理,一些血液已经凝固。听见二师兄这样说,镜容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胳膊上还有伤。
这是刚刚被那阉人用匕首刺的一刀。
刀尖刺入肉身之瞬,他眉头分毫未动,下一刻,一手将那人匕首击落,又以刀刃对着自己,用匕首柄于阉人颈项落下重重一击。
他云淡风轻,师兄却大惊失色。
“这么深的口子,你何不包扎?”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
师兄还在埋怨他:“你手臂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把她抱回来,真当自己是铁做的身子,刀枪不入么?!”
若是这路程再长些……怕是这一条胳膊都废了!!
镜容平静地笑笑,转眼就被他拉过去敷药。
镜无边帮他处理着伤口,边咬了咬牙——这个三师弟,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你不必把她抱回来的。”
“她脚上有伤。”
“她脚上有伤,那你胳膊上就没有伤了么?”
“不要紧的,师兄。”
镜无手上的力道故意放重了些。
他似乎在惩罚镜容,面对师兄的脾气,镜容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他笑起来目光轻缓,像是一阵温柔的风,吹动了佛子眼底清澈的湖泊。
原本平静的湖面上,突然泛起了一道粼粼波光。
镜无隐约觉得,三师弟变得好像与往日不一样了。
可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不明白。
夜色暗沉,二师兄替他包扎完伤口,就气得走出了院子。镜容垂下眸,兀自收好药瓶纱布,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间。
没想到,她已经睡下了。
呼吸均匀,睡得很稳。
镜容抿着唇,脚步轻轻走到书桌前,桌上青灯未灭,他手指修长,翻开一页书卷。
这一卷,是《清心经》。
佛子淡淡垂眸,方欲翻动一页,忽然听到床那边的声响。
他没有回过头。
却听着,那丫头突然跳下了床,似乎连鞋子都不穿了,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
《清心经》上,笼了一层极淡的人影。
“不要胡闹。”
他温声命令道。
对方却根本不听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少女娇俏的轻笑,下一瞬,胸前一道力,一双手将他紧紧抱住。
他捏着书卷的手一顿。
“法师。”
她声音娇柔,低低地笑着,双手从他的胸膛处,攀上佛子的脖颈。
少女将他环着,身上清幽的香气传来,甜丝丝的。
“法师,我是葭音。”
她伏在他耳边,声音如云似雾,鬓角边的鸦发轻轻蹭着他的耳朵。一瞬间,镜容感到从心底升起的愠意。
“镜容法师……”
对方几乎要咬着他的耳朵,送出一口温热的呵气。
他转过头,刚想厉声训斥,却见少女两眼迷惘朦胧,睡意醺醺。
镜容一怔。
原来……是梦游了。
第9章
他捏紧了《清心经》的书页。
葭音从身后搂着他,小臂纤细,几缕发丝垂在镜容肩上。
他余光扫了少女一眼,旋即,缓缓闭上眼睛。
既然是梦游。
那便……不说她了。
镜容垂下眉睫,认真读起佛经来。
书卷之上,是规规矩矩的黑字,字字清心,句句断欲。
他看着经文,少女却越来越不安分,她像一条水蛇,环着他的颈项,挂在他的背上。
被她勒着,镜容的呼吸有些发难。
他伸手,隔着袖子轻轻将她的手推开。对方却不满了,娇憨地哼了一声,又把他抱紧。
“镜容法师,你晚上,为什么要抱我呀……”
她在他耳边,轻声笑。
“我明明是让你背我呀。”
镜容垂着眼,目光落在书卷上,没有理她。
素白的手指翻开一页,她离他的耳垂更近。
“镜容法师,你怎么不说话?”
因是呓语,她口齿含糊不清,灼热的气息喷薄在他脸颊处,声声勾着她。
妙兰骂她,是狐.媚子。
春娘骂她,勾引男人。
她从来都不知道何为勾人,只用一副软嗓抗拒着。
而如今,这副软嗓,在镜容耳边:
“经文上说,观音渡人,渡众生,渡世间一切。”
“镜容法师,您可否渡我……”
夜风穿堂,将书卷吹翻。
镜容闭着眼,任凭青灯照面,任凭女子一双手环着他,说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语。她的声音很软,很媚,像掺了水一般,用素姑姑的话说,音姑娘这副嗓子天生就是唱戏的料。
只可惜,她进了阳春白雪的飞雪湘。
夜风吹乱了她胸前的衣裳。
他不知一时间,应该是先按住她的手,还是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