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咳咳……”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生病了,脑袋晕乎乎的,整个呼吸道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身上盖着被子也觉得冷,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时教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担心:“小祁?”
“我没事,我好像感冒了……”
我不确定自己现在烧得多严重,出国之后习惯了小病自己扛,大病听天由命,一般来说只要死不了,吃点药睡几天就好了。
时教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好像是要帮我叫医生,我神志不清地说不用,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我觉得烦,把自己团成一团窝进被子里,然而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敲,我怕邻居阿姨被引来,只好下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不只是医生,还有时教授和林雾秋。
我怀疑自己烧坏脑子出现了幻觉,怔怔愣了几秒,说:“学长?你怎么……”
“早上去买咖啡,刚好听到你们打电话。”林雾秋说,“先进去让医生看看。”
“哦……”
我身上裹着被子,行动迟缓,尽管烧得昏昏沉沉,还是分出一丝丝意识想:幸好我刚搬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把房间弄乱……
回到卧室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医生戴上听诊器帮我看病,时教授和林雾秋等在一旁。两人看起来都很担心,仿佛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我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地想,就算真得了什么绝症,临走前两个大美人陪在身边,也算不虚此行。
可惜都是别人家的。
我还记得那个讨厌的展厅老板跟我说,别被时教授的外表骗了,他在家里像只高冷的猫,很难养。
当时我故意说:“我就喜欢难养的。”
然后那天,我得到了一杯焦苦的藿香正气水味咖啡。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我从眼前的时教授想到藿香正气水,又想到这几年林林总总生过的病、吃过的药,还有那些混沌难眠的漫漫长夜,酒精和咖啡因,塔可夫斯基和平克弗洛伊德。
感冒杀不死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时教授带来的医生说德语,我听不懂,但从他用冰块给我降温还让我喝冰水这一点来看,他应该是个靠谱的医生,退不退烧两说,至少我现在比刚才清醒了。
等医生离开,林雾秋弯腰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担心地说:“还是很烫。”
“先吃药吧。”时教授叹了一口气,端来一杯温水说。
我撑着床慢慢起身,半靠在床头,接过药片和水吞下,瓮声瓮气地说:“我没事。”
“一定是昨天着凉了。”林雾秋皱着眉说。
我捧着水杯无从辩驳,只好岔开话题,问时教授:“今天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哦,”他想到什么,说:“一个国内的朋友联系我,说想要买你的作品。”
“哪件?”
“全部的。”
今天第二件让我觉得自己出现幻觉的事情发生了。我承认我有那么点小名气,做的东西还不赖,但这次展出的作品有一半是我为了顺利毕业凑数做的,压根没想过能卖出去。
我迟钝地反应了好久,不确定地问:“什么朋友?”
“他不太想露面,所以托我帮忙问一问。”时教授回答。
好吧,我懂了,有钱人不愿露富,匿名买艺术品也是常事,虽然我不知道我那些便宜货有什么匿名购买的必要。
当然送上门的钱我不会拒绝,点点头说,“可以。给我留一件就好。”
——我想把那对耳饰留下来,送给林雾秋。
时教授下午还有课,看着我喝了水吃了药就走了。我躺回被子里,感冒药起效后,整个人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林雾秋在厨房帮我煮粥,隔着一道门,厨具碰撞的叮当声像一首催眠曲,我听着,不自觉陷入昏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没有混乱的梦,也没有嘈杂的意识,像坠入一片寂静深海。可海明明应该是冰冷的,我怎么觉得热……睁开眼睛,下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直直地照进来,晃得我眼晕,于是我又重新闭上,翻了个身再睁开。
人在不该睡觉的时候睡觉,醒来总会有时空错乱的混沌感。我睁着眼睛躺了很久,意识逐渐清醒,想起睡着前林雾秋还在。
他走了吗……我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脑袋还是很沉,四肢也使不上力,浑身上下到处都不舒服。正准备起身出去看看,房门吱一声推开,林雾秋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看见我他动作一顿,随即露出一个微笑,温声问:“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嗯,好多了。”
林雾秋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体温计,说:“再量一下体温。”
等待的时候,林雾秋看着我,微微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你比出国前更瘦了?”
我对他笑笑,说:“也许是我长高了。”
“唔……”林雾秋若有所思,垂下眼帘自言自语地说:“你那时候只有十八岁。”
我是瘦了也高了,上个月毕业展被服装的同学拉去走秀,混在一堆病怏怏的白人模特里毫不违和,区别只是人家看起来病怏怏,我真的病怏怏。
五分钟后林雾秋取回温度计,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说:“还好,退烧了。”
他看向我,问:“你饿吗?我煮了粥,帮你盛一点。”
“嗯,”我说,“谢谢学长。”
淡淡的米香从厨房飘散进来,有种不真实的温馨感。
我想我和林雾秋应该还没有熟络到这种程度,他在我家帮我做饭,照顾我生病,小小的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比昨天一起旅行更要亲密。
我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粥,用迟钝的大脑思考自己是不是漏掉了哪一步。正想着,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把我拉回现实,我看向林雾秋,是他的电话。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宋禹川的名字。
“喂?”
也许是房间太安静,我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边宋禹川的声音,问:“晚上我约了陈砚吃饭,你要一起么?”
“不了,我有别的事。”林雾秋说。
“好。”宋禹川被拒绝也很平静,仿佛这个电话只是例行公事。顿了顿他忽然又问:“祁翎和你在一起么?”
猝不及防从宋禹川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
林雾秋神色如常,淡淡看我一眼,说:“嗯。”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林雾秋问我:“粥还要吗?”
我摇头:“不要了。”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脆弱,垂眸看着手里的碗,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林雾秋没有说话,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温水一样包裹着我。过了很久,我抬眼看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是好久没有被照顾过,有点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