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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说你三更逝(177)

作者: 悬九 阅读记录

“唉,你说这是何必呢?”

忽的,一道身影停在跪地的女修面前,昂贵面料的衣摆在头顶撒下一片阴影。

衔日楼上,那位赫赫有名的顾家少爷笑眯眯地在女修跟前蹲下。自顾自地说了一会话,见没人搭理他,于是皱起眉有些不满。

“啧,真是个小哑巴啊。”

顾辞舟敛了虚伪的笑意,伸手强硬地抬起那人下巴,迫使对方抬头看向自己。

女修原本白净的面孔上此刻尽是泥沙与血痕,风干的血渍黏在皮肤上,嘴唇煞白。

“呦,怎么弄得这么可怜呀?”

顾辞舟掐着嗓子,故作心疼,“唉,小师妹啊,你说你,要是认个错服个软,那千机的前辈们又如何会下此狠手?这小脸都破相了,看着可真令人惋惜。”

自始至终,女修面上的神情都未曾变化过,只是在听见那句“认错服软”之际,嘴角弯起微不可查的讽意。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就在这时,女修突然开口说话了。

嗓音是不可控的沙哑,但依旧能够听出一丝摄人心魄的意味。

顾辞舟怔愣了一瞬,随即,面上涌起一股诡异的兴奋。

“哎呀,那这可怎么办呀?”

顾辞舟掐着嗓子说话,语音中带上狂热的扭曲,他伸手想要摸女修干燥的唇,“那可是千机掌门的亲儿子,就算我有心想要救你,他们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啊,小师妹,不过……”

他凑得愈发近了些,视线死死盯视着对方起伏的喉咙,“若是你再说几句话,几句好听的话,就说、说……啊啊啊!”

顾辞舟突然发出一声粗粝沙哑的惨叫,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冒血的喉咙往后退去。

女修依旧被反束缚双手跪在地上,下半张脸的位置却滴满了鲜血。她偏头将那块血淋淋的皮肉吐在地上,惨白的嘴唇浸透了血,看着诡谲又艳丽。

女修破皮的嘴角扬了扬,似是想要笑,但最终还是恢复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她张开还滴着血的唇,两颗犬齿随着唇瓣开合的动作若隐若现,没有在乎周围人惊悚的目光,视线死死盯视着前方一字一句道:

“是你顾辞舟杀人夺宝,是你顾辞舟残害同门,是你,害死了他们。”

人群中顿时掀起剧烈讨论,顾辞舟捂着自己被咬破的喉口,眼神阴鸷。

千机掌门皱着眉头看过来,顾辞舟的视线在女修滴着血的嘴唇上扫过,突然厉声高喊道:“大家小心,她想要诅咒你们!”

“什么?!”

顾辞舟将从女修身上拿到的那本古籍递至千机掌门跟前,“仓掌门,这丫头是言灵,快把她的嘴给堵上!”

连同几名长老在内的大能们脸色骤变,一名千机门护法立即反应过来,几道密文打在那人身上,并迅速套上了驯服妖兽用的铁质口罩。

女修面色更加惨白,喉头滚咽几瞬。

“……”

下一秒,断断续续的,沙哑的声音竟是隐约从那密封口套的后面传过来。

【顾辞舟,仓何,卫涟漪……】

“她在念名字!”

人群中立马有人分辨出那沉闷的回音,惊恐道:“她在念名字……她想要干什么?”

不知何时,被念出名讳的修士们竟是从心底漫起一股寒意,哪怕他们中有的已经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而那头戴束缚口套的女修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外门弟子。

顾辞舟只觉从自己被咬破的喉口再生一股剧痛,伴随着附骨之疽的寒意,他几乎以破音凄厉的嗓音吼道:“拔了她的舌头!快!”

“对、对……拔了她的舌头!”

“还不快去!”

护卫们一拥而上,女修本就单薄的身影便彻底淹没在人群之中。

“……”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鼻腔,连同本就模糊微弱的话语也分辨不清了。

被念到名字的修士们集体松了一口气,只有顾辞舟仍盯视着那枚染血的钢铁口套,目光颤动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女修被人拖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仿佛透过层叠着的人群,又望进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只不过,如今,那双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执念与怒火。

他看见了。

他看见那个女修对着自己,对着人群,张开了血淋淋的口腔。

她在说:

——【愿你们,不得好死。】

“……别开玩笑了。”

片刻,顾辞舟按捺住自己剧烈疼痛的喉口,嗤了一声,“舌头都没了,拿什么诅咒人啊。呵……要是从开始就一直当个‘小哑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清水术冲淡了台阶上的血迹,除了隐隐约约弥漫的腥气,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交易集市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千机门与东璃派相谈甚欢,就好像他们掌门的亲子从未死去,也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因其而获罪的,哑巴师妹。

“……”

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在隐隐扭曲的空间波动下,一个人影就站立在他们的边上,垂下的指节死死握着拳,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场景。

陆枢行指甲掐握在掌心中,几乎拼尽全力,才堪堪忍耐住将人群给撕得粉碎的冲动。

这是呈现记忆。

他在心中第无数次告诫自己,别毁了她的神府,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这个来自不同时间线上的旅人,毕竟,这些看似真实无比的场面,也不过是截取于一段过往的记忆而已。

都已经过去了,这只是段记忆而已。

陆枢行反复在心中给自己下暗示,可他的手腕仍旧在剧烈地战栗着,好像再多待一秒就要控制不住倾泻的恶意。

事实上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点程度的虐待,比不过曾经待在聻狱底层的九牛一毛,陆枢行什么都见过,按理说不至于连这都承受不了。

可他向来挺得笔直的腰背却躬了下去,胸膛中堵胀着的负面情绪几乎另其作呕,压得他嘶嗬着呼吸,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记忆片段的呈现并不会关心深陷于其中的人所诞生的情绪,它们只是按部就班地继续着。

于是接下来,陆枢行就看着那女修被丢入水牢,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昏迷又清醒,看着她尝试了无数法子脱离牢笼,看着她以断舌挤压着发声,所得到的却只是喑哑不成句的哀吟。

所有人都以为这种程度的伤,再加上所处环境,没几天她就会死去的。

但是她没有。

她在那座昏暗黏腻的牢笼里活了三年,每一天,每一秒,她都在挣扎着活下去。腐蛆爬满了伤口,水生植物与她的身体长在一起,还有那个空荡荡的,血肉模糊的口腔。

陆枢行胸膛剧烈起伏着,几乎跪在齐腰的脏水中。

他伸出透明的手臂一遍遍地去抱住那个人,口中颤抖的话语到最后甚至变成了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