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向帅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东□□属于青春少女的伶俐和娇憨。
在向帅的记忆里,妈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笑容。即便笑着嘴角也微微朝下,似乎嘴边永远噙着几丝无奈和苦楚。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父母就已经分居了。身为护士长的顾姣姣身上的担子不轻,脸上经常带着深深的倦容,那是擦多少粉底,扑多少腮红都掩盖不住的疲惫感。
向帅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
面对青春无敌的顾姣姣,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此时她还不是向前进的妻子,不是向帅的妈妈,只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是一朵初放的,带着晶莹露水的带刺玫瑰。
她的肩膀还没有担起小山似得责任,她对未来还有这无限的憧憬。她和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相爱了,他们的爱情并不平稳,不过她确实乐在其中。
她像无数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一样,正在享受短暂的青春和澎湃的爱情。人生才将将起步,一切都是未知的,鲜活的。
前方可能是高山,也会出现大海。但她无所畏惧,她决定要学歌里唱的那样“红尘滚滚痴痴情深,何不潇洒走一回”。
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说,你马上就会在你父亲的要求下嫁给一个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的“老实头”。
说,你会早产生下一个同样也只会下棋的儿子,并且在几年后抛弃他,远赴异国他乡。
说,等你再见到你儿子的时候,正是在你二婚的婚礼上?
“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很好么?”
他犹豫了半天,战战兢兢地问道,“你很爱他么?他好么?”
“当然,我看中的男人怎么会有不好的。”
顾姣姣骄傲地抬下巴。
她打开坤包,从里面拿出一个walkman,把其中一只耳机塞进向帅的左耳里。
刹那间,一段激烈的乐曲如同呼啸的大海,奔腾的火山顺着耳道窜入向帅的脑海。那连续不断忽高忽低的鼓点声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随之而来的一段吉他solo更仿佛凭空里生出一只隐形的手,用力地捏住了向帅的心脏。
凌厉,生机勃勃,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气。
几秒钟后,奔腾的旋律之间又间杂上了点点温柔的律动,仿佛瀑布穿过了云层,在空中布下湿哒哒,却绝不黏腻的蒸腾水汽。
向帅是个于音乐上毫无见地的人,此时却因为这段陌生的旋律而感到浑身颤抖,连眼角都忍不住泛出了微微的红光。
“好听吧?这是我男朋友写的曲子,特意为我写的曲子。”
说罢,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小弟弟,你说他好不好?有没有才华?”
……
红茶坊的客人来了去去了来,坐在对面的女人早就离开。
向帅呆呆地望着插在白色瓷瓶里的假花,不知不觉日暮西斜。
“小同学,请问你还要续杯么?你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了。”
服务员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现在是高峰时间,客人比较多,您看……”
向帅如梦初醒地抬头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椅,抬起右手胳膊看了眼时间。
“糟了!怎么都这个点了!”
再过半小时就是七点,他们要坐今晚七点五十五分的火车北上。出门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七点前回去,不然也就不用去北京参加比赛了,留在棋室看家吧。
“师父,劳驾您开快点,我要来不及了。”
“弟弟,你没有看到堵车么?前头八成出了什么事故了。不是我开的慢,前头车子一动也不动我有什么办法?”
出租车司机一脸为难。
向帅见前方一片红色的汽车尾灯,喇叭声起此彼伏也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干脆付了车钱下车。
好在这里已经距离棋室不远,他抄近道一路小跑,穿梭在一条条弄堂之间。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沿街的窗户里传出哗啦啦洗漱的声响,大人催促孩子做作业的吼声,间或还能听见悠扬的钢琴师从百叶窗的缝隙里缓缓飘出,勾勒出老城厢里夜间的众生相。
总算来到了棋室后的小巷子里,眼看胜利在望。向帅突然感觉肋下一阵生疼,估计是跑岔了气。
他一手捂着小腹右侧,一手扶着墙壁缓缓地蹲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咚”地一声,是车门关上的声音。
向帅眯起眼睛望了过去。
巷子的深处,早就枯萎的紫藤花架下,爬山虎被冻得只剩下黄褐色的枝枝蔓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黑色的别克车里,一对恋人宛如交颈的鸳鸯,如胶似漆地环抱在一起。
没有月亮的夜晚,灯光也不甚清晰,都市的天空没有星星,他们肆无忌惮地在无人的小巷里互相表达着爱意。
那年轻男人把脑袋斜斜地依在玻璃窗边,白皙的脖子脆弱又美丽,他的脸上带着一片玫瑰似得绯红,眉头蹙起,睫毛微微地抖动。另一个人覆在他的耳畔,似乎在亲吻,又像是在低语着什么,引得那人抓在他后背的手不住地颤抖……
很美的一幕。
如果这两人不是向前进和魏益谦的话。
————
“嗒嗒嗒……”
棋室柜台上的三五牌老式时钟的指针马不停蹄地往前走,何文宣的脸色也跟着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棋室里一片肃静,弟子们齐刷刷地站成两排,眼观鼻鼻观心,落针可闻。
“给向帅打电话。”
何文宣捏着扇子,对卓文说道。
“师父,刚才已经打过几次了……都没人接。”
卓文低头喏喏地说道。
他瞥了一眼时钟,已经是七点零五分了。不止向帅没回来,就连一向稳妥的向前进也不见人影,真是要把人活活急死。
“好哇,他们两个仗着比别人棋下得略好一点就这样无法无天。我看也不用等了,现在咱们就出发!”
何文宣重重地把扇子往条案上一拍,大声喝道。众人见状连忙上前劝阻,让他再等等,再给两个师弟一个机会。
“你先别着急,他俩都是谨慎的孩子不会乱来的。”
屠景天也在一旁竭力劝阻。
“不会是出事了吧?我听说最近这段时间治安不好,上礼拜发生了好几回抢劫案。听说还有匪徒用榔头敲人的脑袋呢。”
一个年长的师兄站了出来,忧心忡忡地说道。
此言一出,何文宣的脸色突变。他急忙望向屠景天,后者安慰他稍安勿躁,转头吩咐林素去派出所找人打听。
就在众人慌作一团时,棋室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打开,向帅斜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他双拳紧握,小脸涨的通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脚下凌乱,都走不了直线了。
众人大惊失色迎了上去。
看到他脚下的点点水渍,大伙这才发现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向帅已然被淋了半湿。
何文宣正要说话,此时向前进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