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66)
宋绘月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四位当家,轻快道:“过年是件大事,四位当家的好好过个年,年过好了,自然是万事顺遂的。”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天心坐了片刻,忽然打开窗子。
一股冷风卷着暗夜扑了进来,乌黑的天空下,一切都显得黯淡无光,和这个世道一样,全都蒙着一层阴影。
他低头去看宋绘月,宋绘月刚从大门口走出来,银霄提着灯笼跟在一旁,她察觉到楼上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在灯火照耀下,她的脸是白的,显得眼睛黑而亮,脖子上围着一圈白毛围脖,披风系的严严实实,双手拢在袖子里,面无表情的往上看,让天心觉得她目光冷、心也冷。
看到是天心,宋绘月微微一笑,垂头迈步,走上曹门大街。
小小一盏灯笼照着三个人的身影,宋绘月走在中间,逐渐模糊。
杜澜跟在宋绘月身边:“大娘子,我还要不要盯着周科?”
宋绘月摇头:“不用,你也好好的过年吧,还有个事,你九哥给我拆了一幅字,你明天给我拿来。”
“好。”
送走杜澜,宋绘月领着银霄回到家里,门前还挂着灯笼,门半开着,一听到动静谭然就走了过来,将门打开。
他冻的直跺脚,见宋绘月进门,连忙去外面把灯笼取下,吹灭里面的蜡烛,又告诉银霄厨房里留了吃的,随后关上大门,缩回了倒座房中。
宋绘月照旧是先去看宋清辉,看完之后,一头钻进小杂房烤火,将两只手伸出来,在火盆上细细地烘着,她抬头看向银霄:“要是游松和你相扑,谁会赢?”
银霄在脑子里想了一圈:“我。”
宋绘月收回手,四下张望,银霄会意,将火箸递给她,她拿在手里,胡乱的丢进去两块银炭:“那改天一定要让他跟你扑一回,好好赢他一笔大的。”
银霄言简意赅的回答:“我一定赢。”
宋绘月听了这话,就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蹲在自己跟前,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吃饭吧。”
她像是在摸自己养的小猫小狗,十分亲昵,又心无他念。
银霄听话的去了厨房端饭菜,宋绘月吃的不多,她的那一份饭菜往往也是落入了他的口中,端着饭菜,他坐在杂房门外的台阶上,大口的往肚子里填。
雪是说下就下,下的不大,雪片薄薄的,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又落到地上,结成很轻很白的一层积雪。
杂房里的油灯还亮着,发出温暖的黄光,宋绘月专心致志地看她的话本,看的入神,正在和话本里的人一同愤怒。
银霄扒拉着饭,偶尔回头看上两眼,又扫一眼满天乱飞的雪片,心里既平静,又幸福。
只要能永远的跟随着他的大娘子,能坐在这样的地方安安稳稳吃上一口饭,他就心满意足。
第二天,谢舟果然说话算话,从小报上撤下了葛二蛋,转而换上了周十万的大名。
这一回的文章比起葛兄来少了几分猎奇,多了几分真实,引得众人翻尸倒骨的猜想,葛二蛋只风光了一天,就成了过气的人物,喜的葛仁美在家里烧高香,暗想谢舟果然说话算话。
烧香过后,他捧着小报看了片刻,忽然感觉不太对劲,这位周十万恐怕和他一样,也是有迹可循的人物。
这文章一开篇就杜撰了一个名叫言身寸的青年男子,从小励志扫平黑暗,还天下一片清白,这名男子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在荆湖北路提刑司做提刑官。
一日审理卷宗时,他见到一份复审卷宗,乃是一名富商,私刻宝章,伪造犀象引,让仓司当场拿下,人证物证俱在,由知府判了死罪,全家连坐。
卷宗看起来毫无破绽,笔者甚至贴心的将卷宗贴在了小报之后,以供人查看。
但是这位言提刑官却目光如炬,看出这卷宗有些不对劲,最大的不对劲就是这位富商实在没有理由去做这件事。
于是他将卷宗发了回去,令知府重查此案。
然而就在他将卷宗发回之后,忽然收到了一封署名周十万的书信,信中让他速断此案,否则后果很严重。
言提刑官看了这封信,当即怒不可遏,越发深信此案有疑,发誓要查清此事,可就在当天深夜,造假犀象引家中的长子,成了一具尸体,堂而皇之的摆在了提刑官府上。
文章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期分晓,勾的人欲罢不能。
葛仁美从头看到尾,放下小报沉思片刻,没能想出来周十万是谁。
姓周的官员,一抓一大把,朝中还有许多事情,不是本人亲自动手,而是由妻弟等亲族代劳,这里面姓周的又是数不胜数。
看来只有这个周十万自己心里明白了。
不过今天还只是开端,随着小报一天天的发下去,细枝末节会越来越多,这位周十万究竟是谁,恐怕就要浮出水面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夫妻
在葛仁美暗喜之际,周科站在家中,红着眼睛,口中喃喃自语,仔细一听,全是恶毒的咒骂。
他脚下躺着的小报已经四分五裂,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很清楚,这小报上的周十万,含沙射影的就是在说他。
当初荆湖北路一事,他人正好在鄂州巡查,刘湖到仓司验引,他也在一旁。
当时他高眼睁睁看着刘湖赴死,心中对他不仅没有怜悯之情,反而觉得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可以随意操纵他人生死。
刘湖这样的人,在他眼里是又贪又蠢,也不想想犀象引是什么东西,寻常百姓就是有银子都见不到,他花区区十五万,就想买?
实在是愚蠢。
他看着刘湖紧张而又珍贵的取出犀象引,交给验引官之后期待又高兴的等着取货,等到说出假引二字,将他拿下之后的惊惧和惶恐,都像是一出戏,好笑至极。
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所以他对刘湖印象极其深刻,再加上后来伍家惨遭灭门,查出来凶手就是刘湖的长子,他对刘湖更是无法忘记。
在京都看到天心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是刘湖的儿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刘湖有头发,天心没头发,他一时不敢确定,就多看了两眼。
回家之后,他将此事告诉夫人,让她最近出门小心些,哪知夫人通过自己的娘家侄子,侄子再寻了一个闲人,闲人又找了闲人,这样转了九曲十八弯,最后才找到这几个恶少,杀上门去。
结果不仅没干掉天心,还把自己干上了小报。
同时他心中暗暗疑惑,夫人虽说鲁莽,但做事也没留下痕迹,自己当年更是不曾露面,和伍弥也没留下过书信一类的东西,怎么会被人挖出来?
难道就因为自己多看了刘湖的儿子两眼?
周夫人坐在一旁,倒是很镇静:“你怕什么,当年除了这条漏网之鱼,再没有留下别的证据,已经是死无对证的事,就算上了报又怎么样?至于这个和尚,一次杀不死,就再杀一次,请最好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