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20)
僧人鱼贯而出,人来人往,查这个找那个,闹的沸沸扬扬,唯独张旭樘站在原地,像是一颗孤星,格格不入地闪烁在这一场忙碌里。
他在仔细回想今夜发生的事。
每一步都没差错,可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只要和宋绘月沾上边,结果就不可预料。
不仅结果不好,他还要负伤,脖子上的伤口和胯下的疼痛一起席卷了他,让他紧绷着自己的身体,一口气要分成好几次,徐徐地往外送,才能缓解。
这么呼吸了好几次,他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血渍。
血渍触目惊心,他无心多看,只能晃晃悠悠地去看灯火,同时在心里想:“虽然和之前的打算有一些差距,但是这样更好,让她亲眼看看,为了利益,为了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人是什么都可以抛弃的。”
想过之后,他心里得了些许慰藉,叫住老卫:“让他们在这里找,你背我去后面。”
老卫背着他,从灯火中往后走,一直走过张旭樘曾经住过的退居内房,进了园圃,过了园圃,出木门,就出了大相国寺,一街之隔的地方是张旭樘置办的半旧宅院。
走到园圃中,张旭樘忽然道:“等等。”
园圃里搭了个瓜棚,里面两条长凳架着一块门板,做了个简易的床,床上躺着个小和尚,在这里看守瓜棚。
小和尚年纪不大,看着不过十来岁,虎头虎脑,睡出了一副了无心事的模样,身上盖着的旧被子掉在地上,他也浑然不知,两手举过头顶,睡的悍然。
张旭樘的目光从小和尚脸上扫过,一直扫到两腿之间,随后他让老卫带上这个还未开始成长的小东西。
老卫放下张旭樘,脱下外衫,将睡的正酣的小和尚扎扎实实捆住手脚,撕下一截袖子塞住他的嘴,然后一手扛着这个没有分量的小家伙,一手扶着张旭樘,取了园圃钥匙,开门离去。
一个禁军正在此处搜查,见老卫带走了小和尚,眉头一皱,却没有上前。
他的任务是抓闯相府的贼,大相国寺少了一个小沙弥,自会去报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也会派人来找,小和尚的下落是知府衙门的事。
于是他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不再去看张旭樘的去向。
小和尚在颠簸中醒了过来,开始挣扎,然而老卫是石头做的,不能让他撼动分毫,他眼睁睁看着园圃对面这座闹鬼的宅子开了门,然后他也让人带着进了地狱。
他惶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门关上,忽然感觉这扇门一关,他就不再是世上的人了,世上的人也不会再看到他。
于是他再次用尽力气挣扎起来,在老卫肩膀上鲤鱼打挺,最后他一个挺身,把自己打到地上去了。
地上铺着青石板钻,撞的他骨头疼,手脚还捆在一起,他两腿打了桩似的立了起来,一蹦一蹦地往外跑。
刚蹦了两下,他就挨了一脚,从院子里直接跌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像是屋子长久地泡在水里,在潮湿、在腐烂。
一盏灯点了起来,点灯的人就站在他前方,高高大大,然而神情古怪,面皮虚浮,像打过蜡,做不出喜怒,眼神也很空,是彻彻底底的“无”,让人害怕。
小和尚不敢再看,眼睛掠向他处,这一回,他见到了一排小孩,全都是如出一辙的“无”。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发泄
屋中恐怖情形,张旭樘司空见惯。
疼痛让他变得迟钝和臃塞,心口仿佛絮着一大团湿了水的棉花,一点点掩住了他的口鼻,他急需发泄,否则将活活憋死。
小和尚的惊惧和害怕他看不见,他只记得自己刚刚挨了宋绘月一脚,于是他也抬起腿,用尽全力踢向了小和尚的裤裆里。
这死命一脚过后,他耳边一阵轰鸣,好像是小和尚在发出凄厉的惨叫。
但是因为嘴巴被堵上了,这一声惨叫就变成了呜咽和悲鸣,在小和尚嘴里、喉咙里、胸膛里、眼睛里回荡。
眼睛被高亢的惨叫声鼓胀的充满了血,声音里也带着血。
断断续续的惨叫过后,小和尚眼睛瞪得奇大无比,里面的光芒正在涣散,鼻间每一次呼吸都停顿很长时间,在极度的安静过后,他开始剧烈颤抖。
困住他手脚也挡不住的抖动,从头到脚都在无意识摇摆,声音从塞着嘴的袖子里传出来,已经破碎。
随后一滩尿从小和尚身下淌出来,尿里带着猩红色,他面无表情地仰着头,一阵阵的抽搐,最后眼睛里亮光消失,嘴角溢出鲜血,失去了意识。
血源源不断从小和尚身下往外淌,又源源不断流淌进张旭樘的身体里,成了一把小火,让他臃塞的身体开始通畅,五脏六腑温暖起来,所有的不快和憋闷都随着这一脚踢了出去。
张旭樘往后看了一眼,老卫立刻给他搬来一把椅子,他一屁股坐下去,两条腿长长伸直,而且是尽可能的直——腿断过之后,旁人看着他是痊愈了,可他总想把腿尽可能的抻一抻,不然里面的筋像是缩成了一团似的。
舒舒服服地坐着,他在满地狼藉中开了口:“铜鹤。”
点灯的高大男子往前站了一步。
张旭樘打量他,感叹道:“铜鹤、银霄,这名字分明就是一起取的,我竟然从来没有留意过。”
铜鹤木然地站着,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激起他的反应,他无情无绪,只有面貌还像是个人。
而张旭樘坐在他的对面,是张相爷的爱子,张贵妃的爱侄,奢靡、狂妄、放纵,也邪恶的不像个人。
“你去看看这个银霄,找机会接他回家。”
“是。”铜鹤的声音漠然地从他嘴巴里传了出来。
张旭樘垂着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和尚,心想宫宴应当已经散了。
宫宴确实已经散了。
百官使臣簪花出宫,自有禁军相送,宫宴上献艺的女童们戴着花冠自右掖门而出,京都少年争相迎接,酒果摆满两侧,前来看女童队的人压肩叠背,堵的水泄不通。
杜澜独自一人从大相国寺出来,在无人之处脱去张家护卫衣裳,将里面的皂色衣裳解去袖口和脚踝处的线绳,走到最近的脚店买了两碗酒吃,又打了一壶带走,随手捡起桌上客人遗忘的唐巾戴在头上,堂而皇之到了右掖门。
这里也有四五个禁军在巡视,只是装扮成了平民百姓,混在人群中。
纵然他们穿着粗布麻衣,目光却能看到人骨子里去,因此都戴了大帽,遮住一半的眉眼。
杜澜专往这几人身边挤,像个醉鬼似的拎着酒葫芦一路挤过去,踩了不知多少人的脚,也挨了许多骂。
他挤来挤去,手一时这里摸,一时那里摸,很快耳边就多了一枝花,帽子也换成了和禁军一样的大帽,手法和当初往黄文秋腰间銙带里放茶叶一样娴熟。
他走了一遭,很快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转身就往宣德门去。
这里井然有序,宫城上有禁军,宫城外也有禁军,朝臣们陆续从宫中出来,有的一言不发,有的交头接耳,然而心里都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