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87)
晋王等了又等,因为穿的单薄,打了好几个喷嚏,一直等到要进宫,都没能见到宋绘月。
谢家人说宋绘月也不去谢家过节。
那时候,他和谢家人都不知道今年的中秋夜会如此热闹漫长。
到了现在这个时辰,晋王确实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可他吃不动,勉强吃了些饭菜,起身回到屋子里,又打起了喷嚏。
三个喷嚏过后,他感觉鼻塞的厉害,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流的没完没了,使劲一揉鼻子,眼泪越发汹涌。
黄庭暗道一声不好,吩咐内侍拿着王府的牌子进城去请太医,又叫人抬热水进来,同时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请晋王沐浴更衣。
晋王心里好像窝着一团火似的,也急需水来浇灭,因此点了点头,去沐浴更衣,洗漱过后,随意穿了身衣裳,回到屋子里坐下。
他一贯打扮得体,此时身上却是紫衣绿裤,颇有几分花红柳绿的春意,若是让谢舟看到,当场便能怀疑晋王的脑子让宋绘月带走了。
黄庭没有谢舟的胆量,因此紧闭着嘴,一言不发,而晋王对自己的穿着不妥之处也丝毫没有察觉, 只盯着墙角一只装石榴的篦箩看。
这是宋绘月编的,本来放在王府中,后来出城打猎,他想到山上装些野果子给宋绘月,就带到了城外,可惜山上野味多,却没见野果——这附近的村民三不五时就上山,山里的枣子树都给薅秃了。
后来黄庭就用来装些买来的果子,放在屋子里。
看着这只篦箩,晋王忽然上前将其提了起来,倒出里面的石榴,石榴滚的满地都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而是撕扯着脱了外衣,抱着篦箩上了床。
鼻子里闻着竹篾的清香,他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心想宋绘月一定会回来,若是她回来了,能不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她若是不回来呢?
她不回来也好,张家还有张旭樘在,张旭樘做事,不择手段,若是回来,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不回来也好。
而此时的张旭樘,神情平静的站在燕王府中,看着州桥的方向。
大火已经扑灭,张家几乎被荡为平地,死伤还未曾清点,张瑞的尸体无处可放,最终放置到了大相国寺。
燕王在看到张瑞身亡之后,比张旭樘还要慌乱,认为自己不出三天,就会溺死在宦海之中。
他这个溺水之人,情急慌乱,一把抓住了张旭樘这根救命稻草。
将张旭樘带回燕王府,又让人去接幸存的张家人,他心想张二是个爱放火的,没想到有一天这火也会烧到自己家里去。
张旭樘没有理会燕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看着州桥,思绪断断续续,在方才这场混乱过后,张瑞死去的阴影已经开始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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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熟人
张相爷遇刺身亡,已经晓彻京都,也都知道张家人就在燕王这里安顿,按说这些人都该前来慰问,然而真正到了燕王府上,在前堂喝茶的,不过七八个人。
还有十多个人本人并没有到,而是让府上管事送来了请张旭樘节哀的帖子。
剩下的人,甚至连帖子都未送,恐怕已经开始另谋出路了。
在他们看来,张家仅仅剩下一个纨绔,实在不值得他们在多费力气。
就连燕王,也因为张相爷的死在短短的时间内显出了懦弱和愚蠢——张相爷在时,他们竟然没有看出来?
张旭樘盯了半晌,老卫匆匆而来,低声告知张旭樘那场大火中,仆人尽力救人,只是张夫人因为和儿媳妇抢夺孙子,耽搁了时间,张旭灵的太太没了。
张夫人如今已经抱着张旭灵的儿子来了燕王府上,两人都没有受伤,只让烟熏的漆黑,可惜火势太大,家里能烧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
随后他站在一旁,重新恢复成了一块石头,不言不语,静候吩咐。
听闻之后,张旭樘没有言语,半晌才缓慢地动了动脖子,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来,两只手扶着扶手:“拿王爷的印信,动用急递,让原晔去肇庆军、宁远军、建武军、清远军走一趟,告知四军休要思动,否则张家将会将他们连根拔起,家虽然烧了,账本子却没有烧。”
“是。”
张旭樘继续道:“今天没有到,也没有送帖子的人,明天早上之前,让他们家里也见见血光,要是明天王爷下朝之后,我还没有见到他们,就让铜鹤去办,让他们知道,我爹死了,我还在,他们敢踩着我往上爬,我就能让他们后悔做人。”
“是。”
“去办吧。”
“是。”
老卫大步流星走了,张旭樘身边只留下一个并不机灵的小卫,张旭樘只当他不存在,呼出一口气,还有无数的气梗在心口,呼不出去。
身体里仿佛是絮了泡过水的棉花,沉重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宋绘月不杀他,转而去杀自己的父亲,这是他万万不曾想过的。
事到如今,再去想这些也没有用,因为父亲已经死了。
父亲在时,竭尽全力去维持张家的鼎盛,甚至要更进一步,占半个天下,他藏在幕后,横行霸道的伸长手脚,任意妄为。
可现在父亲死了。
他所缔造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分崩离析,张家从神坛跌落谷底,不过是半个晚上的时间,大哥张旭灵纵然从岭南回来,也挑不起这个重担。
张旭樘心想接下来,就得自己站出来,一是将燕王拱上皇位,二是杀了宋绘月。
这两件事都不容易,但是他必须得去做,还要将自己像螃蟹似的手脚都收起来——至少在表面上,他得讲规矩。
燕王梦游似的摇摆着走了过来,内侍们全都是一副呆愣面孔,看着就面目可憎。
他想问一问张旭樘接下来怎么办,又想让张旭樘去洗一洗。
张旭樘身上沾满了张瑞的血,看着便十分可怖。
然而他刚一靠近,就立刻站住了脚,不再往里走,因为张旭樘低垂着脑袋,正在轻轻地哭泣。
他见识过张旭樘的凶猛和残忍,唯独没有见过张旭樘轻轻泣泪,他并不想过去安慰他,反而像是张旭樘的眼泪有毒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宋大娘子真够厉害的,逼出了张二的眼泪,他想。
宋绘月和银霄此时还在逃命,披星戴月,疾行至太行陉中,陉中零星可见废弃的寨子,之前正是在此处碰到了李俊。
“不知李俊在不在?”宋绘月走入乱石堆中,看到了一处背风山坳处有微弱的火光。
她奔着火光走了几步,正想和银霄去歇脚,忽然就见前方有人拦路,横着一杆破铁长枪,唱念做打俱
足:“来者何人?此树是我栽……呀呀呀呀……”
宋绘月清了清嗓子,闷着嗓子道:“李俊,杀你的人来了!”
李俊“哎呀”一声,转身就逃,银霄踢起一块石子,打中他膝窝,他又“哎哟”一声跪倒在地,扭头就要大骂,定睛一看,眼前的两人似曾相识,再一看,分明是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