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18)
北地兔子个头大,尾巴短,过冬时毛会变成白色,极难见到踪影,她不让银霄动手,只让他远远跟着——银霄一动手,乐趣便全无,不出片刻,他就要把兔子老窝都掏了。
漫漫雪原之上,撒着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压倒满地枯草,草茎全都倒在地上,连接成一张草网,天色是雪光返出来的一点青白之色,微弱的照亮一切。
宋绘月背着弹弓,屈膝前行,腰弯的很低,去看草地上的痕迹,顺着爪印往前摸索,只是一路都没有见到兔子粪。
她直起身来,搓了搓手,又合起手掌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四下张望一番,见银霄在十步之后,立刻挥手让他再往后退,又抬头去看前面的草坡。
兔子比敌人还会潜伏,不走到它身边了绝不会动弹。
宋绘月手脚并用,往草坡上爬去,瞪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向草从之中,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一只肥胖的兔子就警惕地蹲在草地里,一见她看过来,果断一蹦一跳地跑了。
宋绘月跟着就跑,一边跑一边取下弹弓,摸出一粒泥丸,拽了个满弓,对准兔子射了过去。
“啪”的一声,泥丸正中兔子脑袋,兔子借着余力,用力往坡下跃去,随后兔头朝下,翻滚着一路往下,不见了踪影。
宋绘月高兴的抬腿就追,在雪地里跑出了“沙沙”的声音,一直追到草坡下方,然后猛地站住脚,看向前方。
晦暗的天色中,站着一个高挑身材的人,穿一件鹤氅,风吹动衣边,露出里面白色团祥云圆领长衫,衣裳妥帖,长身玉立,头上戴着一顶皂色大圆帽,遮住了眉眼,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他的手里提着那只肥兔子,手指瘦长白皙,几乎有了几分病态。
兔子无力的耷拉着脑袋,雪白的皮毛在风中抖动,宋绘月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兔子:“多谢……王爷。”
随后她转身就跑,脚步声和呼吸声全都沉重而且混乱,散在了冷风中。
银霄立刻奔上前来,蹲下身去,用宽阔的后背接住狂奔的宋绘月,带着她离开。
晋王双手空荡荡地垂了下去,沉默地站了半晌,沙哑着嗓子道:“回京都。”
游松领着门人护卫从草坡后面站了出来,簇拥着晋王离开。
宋绘月紧紧抓着那只兔子,回到营房,李俊已经烧滚了水,正准备下饺子:“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先吃上一碗……哎,这兔子好,银霄,赶紧扒皮收拾,切成薄批,烫着吃。”
银霄看了看宋绘月,见宋绘月点头,便拎着兔子出去收拾起来。
屋子里已经摆放好八仙桌,宋绘月坐在桌边,深深埋着头,喘了几口大气。
李俊推过来一碗饺子:“饿了?先垫一点。”
除夕夜过的很安详,三个人围着锅子大吃饺子和兔肉,吃完之后,营房里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放炮仗,各家比着赛似的放,满地都是炮仗纸。
银霄严肃着面孔站在门前,手里拿着炮仗,李俊点一个他扔一个,炸的小孩们连门都不敢靠近。
子时一到,两人钻进屋子,宋绘月和李俊各自跪在蒲团上,对着东边给自家长辈磕头,磕头之后,齐齐坐在椅子上,又吃了一顿饺子。
宋绘月取出彩绳穿的两贯铜钱,给了他们二人一人一贯,充作压岁钱。
李俊全然忘记了自己是个老大哥,对着这一贯钱十分的欣欣然,没想到他长到这把年纪,反倒是返老孩童,收起压岁钱来了。
银霄珍惜地接在手中,也没觉的这压岁钱给的不对。
往常都是宋太太发压岁钱,现在宋太太不在,大娘子自然为尊。
第三百四十八章 李俊掏了掏心窝子
后半夜不必守岁,宋绘月挥一挥手,让他们二人去睡觉,自己伸长两条腿,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盯着火堆,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呆。
银霄站在屋外,看着窗户上映出来的宋绘月。
屋子里的灯火晦暗,照在宋绘月身上,去除了她所有的修饰,剩下的就是一个瘦削的影子,薄薄的落在窗户上,脑袋沉重的往下勾着,露出尖利的下巴。
随后人影趴在了桌上,两只手臂更加无力的盘成一个圈,脑袋埋了进去,久久没有动弹。
过了四刻钟,宋绘月起身吹灯,屋子里陷入黑暗。
银霄转身回屋,屋子里已经点灯,李俊搬着火盆坐在里面,架势仿佛是要和他同床共枕。
他打了个饱嗝,招手让银霄过来坐下:“楼都头,来来来,咱俩说说心里话,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
“诶,别走!”李俊眼看着银霄往后退了一步,连忙起身推着他坐下,打了个酒嗝,“不要跑,我也给你家大娘子办事,你是左膀,我是右臂,缺一不可,往后入赘给大娘子的,不是我就是你,所以咱们俩个是……不说了。”
银霄一眼瞪的李俊又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地把手伸出去烤火,说了正经话:“今天你们出去打兔子,碰到什么事了?”
银霄回答:“晋王。”
“哦,晋……晋王!”李俊惊呼过后,猛地把声音压低下去,酒也醒了大半,“他疯了还是我疯了?他不要命了,跑到定州来,要是让人发现,皇子勾连武将,绝对让燕王趁机给他打趴下!狗皇帝可是不讲道理的!”
他开始叭叭的说,认定晋王来今晚前来是自寻烦恼,因为就算晋王插上翅膀,也赶不回去参加宫宴,狗皇帝要是赐菜到晋王府,晋王还得亲自谢恩。
他那冻的发紫的嘴因为忙碌开始红润,最后发自内心的感叹:“他真不应该来,对你家大娘子不好。”
“怎么不好?”银霄看向了他。
李俊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们家刚没的时候,我还是鲁国公,一开始是慢慢的缓过来了,可到了过年那一天,我出门看到从前的长辈、朋友,心里登时就过不去了,回家就想上吊,去地下和家人团聚,这个坎真的难迈出去。”
旧人、旧事,全都化作利器,锥心刺骨,让人忍不住回忆过去。
银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你知道什么人最幸福,什么人最不幸吗?”李俊忽然认真起来。
银霄摇头。
“最幸福的人是一直在变多的人,最不幸的人就是一直在变少的人。”
他对着银霄这只哑巴大发感慨,自己把自己感动的身心俱疲,连滚带爬地上了银霄的床,展开被子,将自己来回一卷,长条条地卷进了被子里,闭上眼睛睡觉之前,看了银霄一眼。
银霄脸上的线条是刀锋似的凌厉和锋锐,黑眼珠子闪着幽暗的光。
他立刻闭上眼睛,开始入睡。
火烧的太旺,银霄的额头有了潮湿的汗意,他取下头上戴着的皂巾,脱了皂衫,露出里面灰色团花窄袖袍子,松了松衣襟。
袍子是件半旧的战袍,经过他用力一撕扯,领子立刻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塌在脖颈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