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26)
大家都认同他的话,全都很高兴,不仅是为胡家保住榷场而高兴,更是因为有人被戏耍而高兴。
想一想有个小娘子正在空无一人的榷场中等待,他们心中就升腾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快乐。
胡乾山寒暄了许久,便要出去方便,吩咐榷场中的下人照顾好客人,他一只手拄着龙头杖,一只手扶着胡金玉的手,步步往外走。
净房只粗略的搭了一下顶,而且还在外头,对于他这个老人家来说,还有几分危险,出门的时候,非得让人陪伴不可。
出了门之后,外面立刻有人上前,提着一盏琉璃灯在前面照路,若是不用琉璃灯,风很快就会将火吹灭。
进了净房,下人伺候胡乾山净手,为他穿戴,胡金玉站在一旁道:“翁翁,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出事?”
“出什么事?”胡乾山伸展手臂,闭着眼睛,“他们今天晚上必定会倾巢而出,我们动用这么多的人手,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否则她今天要榷场,明天要商道,我们会受制于人。”
胡金玉不禁皱起眉头:“可是翁翁,她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她身边的那个人更是深不可测,我们的人,不一定是对手。”
胡乾山穿戴好了,扶着他的手往回走:“杀不掉,他们也会遭受重击,那我们就再接再厉,再杀她一次。”
两人往回走,忽然之间狂风大作,“轰隆”一声,云层里响起一声炸雷,眼看是春雷炸响,炸的人从身到心都是一个哆嗦。
春雨细如牛毛,有蚀骨之寒,顺着胡乾山腐朽空洞的骨头缝隙往里钻,让他立刻浑身发冷,再厚的衣服也御不了寒。
他匆匆扶着胡金玉的手回到屋中,温暖的火光让他再次打了两个哆嗦,随后缓过劲来,笑微微地和人说起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
胡金玉跟随在他身后,侧耳倾听外面的雷声——雨藏了踪迹,没有声音,没有形状,只在灯火下才会显现出一丝痕迹,唯有雷声轰隆作响。
他惴惴不安,认定了宋绘月是豺狼虎豹,绝不会就此死掉,他担心她修养过来,会对胡家做更加可怕的报复。
在认识宋绘月之前,他还不曾见过如此凶狠的争斗,可自从认识宋绘月,他便发现原来真正的对手从来不会叫嚣的。
他们就算有再多的人,那也是畏死的人,不可能是一群野兽的对手。
思及此处,他还是想明天要叮嘱好自家的人,仔细收好手脚,不要给人可乘之机,还要让营房的人盯的更紧一些,以防被打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门声响的突兀,而且无人通传,屋子里的人都有几分疑惑,看向胡乾山。
胡乾山笑道:“兴许是孟老来了,他一向爱晚来,又爱唬人,金玉,快去迎一迎。”
“是。”胡金玉转身去开门。
门一开,一股寒风夹着如针一般刺人的细雨冲了进来,同时还带着一股令人恐惧以及作呕的气味。
胡金玉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紧缩,从喉咙里滚出来一声短暂的惊呼,脚步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稳住身形,迅速退回到胡乾山身前,伸手护住了他。
门外站着十来个人,都是暖笠披风的打扮。
领头之人是宋绘月,面容很平静,手中捧着一尊菩萨像,菩萨像上溅上几点污血,经过春雨的洗涤,氤氲开来,脸上全花了。
她身后是沉默寡言的银霄,暖笠遮住大半眉眼,衣裳、刀尖,全都在缓慢的滴落血水。
他身后的人全是如此情形。
若是没有这一场雨,血会在衣裳上变冷、变硬,不至于变成血水,滴落在地,也不会让这群谈笑风生的客商吓坏。
屋子里的老少爷们全都停住了话头,笑容凝固在脸上,只留下炭火噼里啪啦作响,火光顺着风而变换形状,火星子飞的满屋子都是,很快就在半空中熄灭,变成灰尘被风席卷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恍惚,屋子里变得死气沉沉,唯有咳嗽按捺不住,重重响了起来。
咳嗽声惊动了众人,大家纷纷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宋绘月抱着菩萨像,十分自然的跨过门槛,带着那一群手下,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人“呼啦”一下齐齐往后退了几步,又“呼啦”一下聚拢在一起。
田吉光搬来太师椅,李俊和贺江淮搬来桌案,银霄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椅子后方。
宋绘月坐下,将菩萨像放在桌上,垂下大黑眼睛,抚摸了一下菩萨所骑的大象。
“胡当家,小当家,连日未见,两位胖了。”
胡乾山有心想要向屋外的打手求援,可惜屋外比屋内还要安静,可见打手也没能逃脱被宰的命运,又用余光看一眼二十多位商客,心中有了计较。
他镇静心神,对着宋绘月面目慈祥的笑了一笑:“李娘子,别来无恙,看来你是一定要赖上我们胡家了,不过今晚有众多贵客在此,不管榷场在谁手里,客人都是无辜受累,还请李娘子高抬贵手,放大家平安归家。”
宋绘月笑道:“既然是贵客,就坐下来喝一杯吧,也让大家认识认识我,我也认识一下贵客。”
茶早已经倒好,只有宋绘月缺一杯茶,李俊立刻动手,去找茶叶沏茶,摆放在宋绘月面前。
第三百五十七章 雷霆手段
众人不敢不坐,纷纷坐下,饮毒似的嘬了一小口茶。
宋绘月喝了口茶,问离得最近的那一位道:“这位是?”
犀角商放下茶杯,两条眉毛皱在一起,面带不忿,又有所畏惧,沉默不语,拒绝回答。
宋绘月打了个哈欠,开始等待,端端正正坐了一会儿,就把两条腿伸长了,再静默地坐了片刻,她把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歪着脑袋,用手撑住脸。
她坐的无形无状,扭头看向田吉光:“你去,问问他是谁。”
田吉光领命,走到犀角商身后,拿刀子抵住了他的后背:“我们当家问你是贩什么东西的,劳驾你开金口。”
犀角商人哆嗦起来,战战兢兢回答:“犀角象牙都贩,你......你就算拿刀指着我也没用,我不会和你们这样的亡命徒做生意,我会担心我的货。”
胡乾山在心里松了口气,又用力捏了捏孙子的手——只要客商还站在他这边,宋绘月想要从他手里真正接手榷场,就要放他安全离开。
听了犀角商这一番诚实的话,宋绘月笑着点了点头:“无妨,榷场既然交给了我,那么不管是新还是旧,就都是我的,而且定州的榷场,也只能是我掌管,若是还有别的榷场冒出来,我都会收拾掉。”
她既然咬下来了这块肉,就不会让任何人分一杯羹。
紧接着她又道:“不敢和我做生意更没有关系,因为想做这门生意的人多不胜数,从海外运送进来的犀角和象牙,我想定州不止你有。”
犀角商本想拿自己不和她做生意这件事拿捏住她,没想到她全然不在意,甚至大有将他驱逐出地下榷场之意,心窝里顿时涌上来一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