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渡我(8)
十一,十二,十三,十三点五……
她不断加速,平常她最多用十二跑,今天已经加到了十四。
虞乔咬着牙,堵着一口气提速,整个身体都好像不属于自己,眼前微微泛着白光,汗从额头流到睫毛,模糊了视线。
不清晰的视线里,出现一幕幕从前与周宴深相处的场景。
愈是美好,便显得显示愈发不堪。
窗外的雨势陡然加大,倾盆般冲刷着道路,溅到玻璃上,灰色的痕迹扭曲蜿蜒而下。
体力渐渐不支,她隐隐觉得自己把唇咬出了血丝,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
身体里像有团火在烧,汗珠大滴大滴滚下来。
力气抽丝剥茧般在离开她的身体,虞乔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开始泛红,她终于撑不住,猛地按下停止键,随着慢慢降低的速度停下来。
低着头,手撑在膝盖上,她喘着气,眼眶处酸胀地疼。
健身房里跑步区的人迹寥寥,唯有几个还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所以周宴深从入口处进来的时候格外显眼,他换了一身运动装,黑色上衣浅灰色长裤,身材颀长,每一处比例都恰到好处。
虞乔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抬眸,碎发全然贴着脸颊,雪白肌肤染上绯色,汗珠如同晶莹的滴露黏着乌发,眉梢眼角不自觉透出妩媚风情。
她直勾勾地看着周宴深走过来,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经过她身边时,虞乔想也没想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很凉,他的衣服上满是寒气,四面八方地冒出来驱赶着她的手。
心里像扎进了一片玻璃,刺痛激得虞乔的手微微颤抖,她慢慢直起身,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周宴深,你就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吗?”
你就这么讨厌,抑或是,恨我吗?
讨厌到,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想再见一面。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周宴深一动不动,半晌,才垂眸分一个眼神。
雨不停下,砸到偌大的落地窗上,形成断续蜿蜒的雨迹,被引力拖着不断无力地下坠。
无声无息地下坠。
他的视线,从她攥着他衣服的纤细手背慢慢上移,移到她的脸上。
她比以前更漂亮,艳光四射,即便发丝被汗水浸湿,贴着脸颊也丝毫不损美貌。
良久。
周宴深缓缓开口:“你想要我跟你说什么?”
“好久不见?”
“虞乔,”他语带嘲弄,“有必要吗?”
第6章 春深
攥着他衣服的力道,逐渐松懈,直至完全松开。
呼吸慢慢平复下来,虞乔摸着自己左手食指空荡荡的地方,低声:“那我的东西总要还给我吧。”
周宴深神色动了动,抬手,骨骼分明的长指抚平她刚才攥住的衣角。
“什么东西。”
虞乔的背部线条绷得很直:“我的戒指。”
“你的戒指。”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咬字清晰。
的确是她的戒指,内圈还刻着她姓名的首字母:Y。
只不过,是周宴深送她的而已。她这些年瘦了许多,手指也变得越发细长,戒指遂有些松垮,虞乔本来打算这次回去便拿去改小的。
“不过几克破金属而已。”周宴深淡淡道:“要是想查购买者是谁,我想也查得到。”
“既然是几克破金属,那你为什么不还给我。”虞乔迎上他的目光,眼睑下不知道是因为跑步热出来的红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针锋相对间,空气好似安静得落针可闻,半晌,周宴深无波无澜道:“虞小姐想多了。”
说完,他绕过她,走向另一台跑步机。
虞乔仰头,死死咬了下牙,手攥成拳,眼皮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回到房间,容夏正在吃早饭,虞乔先去洗澡,花洒热水涌下流过肌肤,她才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纾解。
她在做些什么?水雾漫到眼前,模糊视线,虞乔闭上眼,唾弃自己,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恶语相向的是她,说分手的是她,对他一天又一天固执的等待视而不见的还是她。
现在死缠烂打的还是她。
多么荒谬。
-
台风一共持续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航司便打来电话通知晚上可以正常飞行。
这两天里,虞乔再没有见过周宴深。
餐厅,健身房,走廊,都没有见到过。
他好像离开了这家酒店。
短暂的重逢好像是小时候看别人玩的汽水泡泡,在阳光下一照,折射出来的耀眼光斑转瞬即逝。
披上大衣,容夏已经收拾完行李在门口等她。虞乔戴上口罩,临走之前最后看了对面仍旧是紧闭的房门一眼。
电梯下行。
容夏从未看到过虞乔这么沉默的时候,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从容,但绝不是这样空荡荡的孤寂,好像正在告别一样很不舍的东西。
这一路走来,网上对于她的恶评不在少数甚至是大多数,什么花瓶小三情儿潜规则上位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话都有。
有多少人爱她,就有数以倍之的人恨她。
被泼脏水最严重的时候,是她第一部担任女一的古装剧大火的时候,男主演拥有很多的女友粉,粉丝看不得剧里男女主亲密的样子,在剧外开始铺天盖地地黑虞乔。
各路偷拍拼接的照片,没有证据凭空捏造的黑料,无数所谓的虞乔的“同学”跳出来信誓旦旦在网络上说:
——她以前就是做外–围女出身的。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我爸有点关系,听说她和圈内一个大佬不干不净,被玩得很厉害。
男演员的桃色绯闻往往被冠以风流之名,看客一笑而过,可要毁掉一个女演员,太容易了。
那时候容夏刚刚大学毕业,刚跟在虞乔身边当助理,陪她出席的第一个活动便被拼接的男演员粉丝砸鸡蛋。
鸡蛋液砸了满身,容夏在台下没来得及挡在面前,只能慌张地拿着外套给虞乔披上匆匆忙忙回到后台。
她本以为虞乔会翻脸生气,结果她没有,反过来安慰她自己没事,幸好只是鸡蛋而已,不是硫酸,洗洗就干净了。
后来也一样,虞乔面对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从来都心平气和,像没看见过一样。
这些年来,容夏亲眼见证她以这样坚韧强大的心态走过无数风风雨雨,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落寞。
对,就是落寞。
容夏动了动唇,莫名想到对面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里与那个人有关。
她总觉得虞乔在意那个人。
“姐,”容夏小心翼翼开口,“你是心情不好吗?”
“嗯?”虞乔回神,微微站直身体,笑了下,“没有,昨晚没太睡好。”
“那待会飞机上可以休息一会儿。”容夏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姐,Alin姐说蔺医生从国外回来了,让您这次回北城去见蔺医生一趟。”
虞乔微微扬眉:“他待在国外快半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