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6)
白绒一怔,想起了什么,在心里冷哼一声。ᴶˢᴳ*
只是普通讲解,又不是文学科目的考试,怎么还做上诗歌赏析了?该不会昨晚捡别人掉的钱没成功,感到丢脸,现在刁难报复吧?
白绒盯他片刻,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先生,诗歌怎么能详细解说呢?诗歌就是它本身。我们可以讲解创作背景、诗人生平,怎么可以详解一首诗?诗没有逻辑,要靠感受。嗯……您是否听说过我们中国的古诗?”
纳瓦尔没接话。
那堆商人中的陈先生站了出来,点头道:“小姑娘,你还甭说,你这话有点儿道理。”
这些中年阔老板话都很少,只有这位姓陈的北京商人常接白绒的话,表现得非常热情——也许是那京腔显得太接地气了。陈先生的太太同样,作为这群人里面唯一的女士,也很给白绒面子,虽看得出这女孩讲得乱糟糟,仍积极追问诗人生前的爱情故事。
众人来到走廊尽头了,眼前是一幅两米宽的抽象派画作。
任谁也看得出,那上面是一对巨大而完美的胸部。
白绒:“……”
白绒:略。
她转过身,抬手象征性地胡乱指了指,“呃,接下来,请大家自行欣赏片刻,我给各位留足五分钟沉浸式感受艺术氛围的时间,稍后再继续为大家讲解诗人逝世前的遭遇……”
白绒倒不是不好意思。
她垂眸,视线变乱,双眼很缓慢地眨了眨,睫毛懒懒扫动……不好,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
两分钟后,纳瓦尔单独跟翻译员绕过廊道拐角,面对面低声交谈:
“尼可拉,你确定这个女孩在认真讲解?我不懂中文,但你一定懂她是否做了专业介绍。”
“抱歉,纳瓦尔先生。”翻译员的表情有些复杂,“我是懂中文,但不懂艺术,我只能确定这位小姐的语言表达能力是不错的,至于她的专业能力……”
纳瓦尔顿了顿,冷笑道:“我想,她或许只是路边随便拉来的一个学生,而不是ENSB毕业的。”
“您不如先询问馆长?”
说话间,纳瓦尔的目光一偏,不经意转了三十度,瞥见里面小展览室的展台旁,独自坐在台阶上酣眠的一抹身影。
女孩似乎睡得很香。
虽穿着黑色长款皮大衣,裤子靴子一身黑,但蜷缩在角落的座椅上,竟像一只小白熊。
这一幕……有点熟悉?
作者有话说:
纳瓦尔:见过博物馆内听困的,没见过讲困的。
第4章 、红酒主题餐厅
这回,白绒可没像小偷入室那晚犯病。她只是眯眼休息了五分钟,感觉状况好些了,便起身回去,却被馆内工作人员提醒讲解已结束。
白绒:“……”
视线一转,可见走廊尽头那些商人正由馆长引领着,一边谈笑聊天,一边往楼下馆外走去。
搞砸了吗?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参观环节?刚才还跟大家聊得很愉快呢……白绒磨蹭着跟上去。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像是要离开去餐厅了。忽然,那位略有啤酒肚的陈先生转过头来,注意到她,“诶?小姑娘,一起去啊!连续给我们讲了两小时,辛苦你了!走吧,吃饭去,我祖籍也绍兴,正想跟你聊聊黄酒呢……”
白绒停步,赶紧摆手,“不,不用了,我就不打扰各位……”
那唯一的中年女士也叫上了她,笑眯眯地凑近道:“来吧,小姑娘,大家都是浙江人,看你挺亲切的,一起吃顿饭。我还挺想继续听你讲Jeo Lan在报社工作时跟少校雷柑私会的事呢,你讲得真不错,回头我要给你五星评价推荐,再给你们领导写感谢信表扬你……”
白绒心想:别了,我不是全职。
“来吧。”
“来吧——”
「来吧」,这两个字,效用比“来都来了”不会差太远,这后面无需补充多少理由,只需这些亲切和善的中年人们站在车旁招招手,重复这两个字,白绒就无话可说。
她尴尬地笑笑,视线飘向了另一个人。
那双眼睛也在注视她。
白绒心想,按昨晚的判断,这位“雇主”纳瓦尔应该是有点抠门的,晚餐一定不愿再多加一个人……
走神间,对方朝她温和笑道:“黎小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来一起用餐。”
*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红酒主题餐厅,屡经变换模样,装潢依旧存续着文艺复兴时期的风貌,空间开阔,挑高天花板上刷着巨幅油画,布满旧时古堡内的生活景象。如此幽美的环境中,正播放爵士老歌《La Vie En Rose》,令人仿佛置身南法葡萄庄园,味蕾每一口体验都带着微醺滋味。
到了餐桌上,就不是白绒讲话的地方了。现在轮到她沉默。
她猜这些人多少是要谈几句商务事的。那个纳瓦尔,他看起来很了解中国人喜欢在饭局上聊生意的习惯。
靠着国人身份白蹭一顿奢华晚餐,白绒有点不好意思。因此,没人搭理她的时候,她也不搭理任何人,最多跟姓陈的大叔聊几句老家的事,或跟身旁那位温柔的阔太太讲两句吴语方言,别的时候只是默默吃鱼子酱。
蓦地,“砰”一声,旁边有开瓶器将塞子取出来了。
刹那,白绒转过头。
听,多么美妙的声音啊!
侍应生正在倒葡萄酒。
谁能懂这秘密呢?对一个酒痴女孩来说,聆听一瓶葡萄酒开瓶、倒入杯中、碰杯发出的一系列声响,绝不亚于莫扎特在琴上奏出的任何旋律。
白绒的眼睛变成星星。
她立即坐直,轻侧身,以便侍应生为她倒酒。
瞬间放光的双眼,吸引了斜前方那双目光。当白绒盯着那酒杯中的桃红色液体时,视线稍偏转,就见斜对面的男人凝视着她。
纳瓦尔的大衣早在进门时交给侍者,他现在只穿一件白衬衫,暖金色柔光下仿佛置身油画世界。天啊,那种像是活在传说中的长相,极具古典油画中的“眉目深邃”、“冷白感”特征,而正由于那样的容貌,他一开口说话,极易使听者陷入一种双目空洞的发呆状态,只顾看脸,完全忘记他说了什么。
他就坐在那里,轻摇酒杯,待酒的香气自然挥散。
白绒耳朵里其他人的交谈声、碰杯声都流失了,视界边缘变成画框。
水晶灯、烛光、锃亮刀具的辉映下,这位法国男士品葡萄酒的姿态,观色、闻香、品尝,如一帧帧老电影影像。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天花板,却见那天花板上的油画少女正诡笑着凝视她。
*
餐桌上,这些商人似乎也像白绒那样只对酒感兴趣,并不讨论菜的口味,而是一直谈葡萄酒的事,都是些“南法产区”、“投资”一类话题,白绒听不懂。
她盯着高脚杯犹豫,深知今晚只能浅尝几口,这可不是能由她随便喝的熟人社交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