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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一千夜(72)

作者: 羞月牙 阅读记录

在这过程中,他顺便一脚踩到小提琴上,飞快地越了过去,蹲下,伏在受伤的女孩身边慌张关切道:“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嘎吱——”

本来琴还没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只是磕碰到了,但刚才那一碾压,直接发出一种木板断裂的清脆声。

白绒闭上眼,晕过去了。

第50章 、记忆(三)

那封信上的中文字迹十分陌生, 叫人实在看不出是谁写来的。

但谈论的内容却是那么熟悉:

你以为,躲得够远, 就能逃避曾经犯下的错误吗?

白绒, 你要明白,被你伤害过的那些人,并不会随着你的离去、时间的消逝而变得好过,他们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伏在阴暗潮湿的泥土之下, 永远没有解脱, 永远暗无天日……

你自私,偏执, 好胜,没有人比你更可怕。你的外祖父就是因为你而死去的,要知道,他原本不会出现在那列火车上。

我诅咒你夜夜失眠, 噩梦缠身, 一生不得安宁。

你不配拥有光明的人生。

——信上每一个汉字, 白绒都认识, 可是整封信却看不懂。

字字句句,犹如生锈了的刀刃, 划破心脏,带来具有腐蚀感的疼痛。

她想忘记那些话, 却仍然记下来了, 在麻醉剂的控制下依旧能迷糊地回忆。

医生的刀、手术室的光, 全都刺激着神经, 令她在半梦半醒的情形下想起许多旧事。

画面破碎、不完整, 但清晰。

梦中浮现旧日情境。

冬天, 她偷偷将自己的手置入冰水中,安放、浸泡,希望能永远冻结,于是,手指果真肿胀了起来,长出了丑陋的冻疮。

妈妈担心,她又感到后悔了。

“我恨它。”

“但我已经离不开它。”

“假如我不拉小提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她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想来,不知是为什么。

她自知本性有点懒,可小提琴毕竟是从小到大唯一坚持了那么久的事,她心底里是喜欢小提琴的,这毋庸置疑。但一封信却使她记起,曾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她恨过小提琴。

·

手术结束,医生已进行了最大力度的修复,没有安置钢板,也没有打克氏针,只绑上了石膏。

骨头愈合至少要花上几个月时间,秋季的PG比赛可以直接放弃了。

下一届比赛设置在三年后,她不一定还能再参加。

而无论往后恢复得多好,琴技也难以回到最好的时期,也许,受伤前的水平就是一生中最高的山峰。

现在,她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石膏沉重地挂在身体上,这让她每一刻都感到很难受,却又必须忍受。

她不想安置钢板。

假如手腕里有了一块钢板,以后还怎么能演奏出自由的乐章?

·

面色苍白的蕾娅守坐在病房内,背对着窗边阳光,黯然神伤道:“对不起,我应该阻止你去的。”

病床上的人还未接话,蕾娅又接着说:“但是,我仍然无法理解,当时你怎么能做出……”

“哎,请不要说我愚蠢。”

白绒及时打断对方的话,右手把玩着床头的鲜花,语调轻松道:“蕾娅,在那样一种紧急情况下,面对一把好琴,多数小提琴手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尽量护住——这是本能反应,来不及思考的。我也没办法啦。”

见蕾娅神色沉重,她想了想,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解释:“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帮我的姑妈抱小侄女散步,经过台阶,走下倒数第二级阶梯时,脚底不小心踩空了……其实,只要我按紧急情形下的习惯来张开双手撑在地上,就能避免受伤的,但我没有撒开手,因为真正的本能反应是不可以让小孩受伤,所以在反应过来前,就抱着小孩直接跪下了台阶——啊,当时膝盖竟没有碎掉,真是神奇,不过之后留下了两团很深的淤青,过许多年才消除……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有些本能反应是没办法改变的。你不要埋怨我笨。”

蕾娅扶着额头,叹口气,“我怎么会埋怨你?应该是我的错,也许,如果我陪你去……”

“没有关系,我其实很庆幸双手买了保险呢,看来我很有远见!”

白绒笑,对方却笑不出来。

蕾娅叹气,望着她,苍白容颜在室内冷白灯光下更显病恹恹,看起来简直比白绒还沮丧,白绒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安慰对方了。

欧佩尔趴在病床边,摸摸那只完好的右手,“莉莉安,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后者拿起水果吃上两口,漫不经心道,“对了,蕾娅,暂时别通知纳瓦尔这件事,记得吧?昨晚手术前我已经提醒过你。”

“我记得,不过为什么?”

女孩移开目光,盯着墙面吞吞吐吐道:“你知道的,他最近忙……而且这没有必要,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我现在只需要等康复就行了。三天后等我出院我再亲自打电话告诉他,好吗?我有话想单独跟他聊。”

蕾娅面露犹豫,“可这件事需要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呢?

白绒一听,半玩笑半正经地板着脸,“你如果先告诉他这件事,我马上给你表演我怎么气晕过去。”

“?”

蕾娅困惑地看着这女孩,无法理解她的思路,起身,果决道:“好,不用等安德烈了,我自己现在就去解决这件事。”

·

白绒没关心蕾娅后来去做了什么,事实上,她已经不再关心发生的事了。

两天后,她在卧房里匆匆将衣物整理好——用目前还能使用的右手,只带上最常穿的几件衣裙和身份类证件,盖上乱七八糟的箱子,留下法语写得歪歪扭扭的一封信。

天还未亮,她踮起脚尖,从古堡的一道侧门绕出去,拎着一个轻便的箱子离开了。

由于赶着乘飞机,走得匆忙,很多不重要的行李都没有带上,也来不及去邮寄,只能留下。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劳拉能帮她收拾干净,将遗留的所有物品通通清理掉。

·

其实手并没有那么痛。

刀刃在手腕上划过时的刺痛、麻醉作用消失后的持续性胀痛……都比不上她恍悟自己原来不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时,那种滋味。

这夏天不过是一场醉酒,现在到了酒醒的时候。

她会离开他。

但她不会忘记他的。

再见了,古堡里的王子,优雅的王子,她永远也不会是他的公主。

她只是一个心理阴暗的,失去过记忆的坏女孩。

离开时,夏末清晨的雾气笼罩着美丽古老的城堡,河边杉树下的吊床被水雾濡湿了,铃兰花朵垂下露珠,灌木丛旁的木桌上空空荡荡。远处的葡萄园静谧无声,一轮月亮还悬挂在淡蓝色的天幕上。

花园里,这季节最后的玫瑰衰败地垂在栅栏外。

最灿烂的夏天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没事啦大家,下一章开始会试着写轻松搞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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