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一千夜(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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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绒留下的那一页信,是拿打印纸写的,似乎写得很匆忙,乍一看,也许察觉不出什么端倪,然而——
一封信如果是一座海上冰川,人对着它读够数十遍,总能读出隐藏在海面之下的部分来。
在即将启程离开的某天,纳瓦尔终于意外发现了,信中内容有隐含的逻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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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街角排着长队的咖啡馆外,纳瓦尔对助理嘱咐道:“尼诺,你今天下午先帮我去那间工作室取定制的松香、琴弓一类东西。”
“好的,先生。”
他走进咖啡馆,与奥托碰了面。
整个下午,桌对面的金发男人说个不停,一直数落女友将分手挂在嘴边的坏习惯。
纳瓦尔听够了,冷笑道:“所以这次到底结果怎么样?”
“不分!”奥托将咖啡杯重重放回桌面,语气凶狠,“她想复合就复合,想分就分,难道我只是她免费抽奖中的三等奖玩具?”
纳瓦尔垂眸,抿一口Schwarzen,舌尖毫无滋味,表情也是淡淡的:“这样听起来你确实是很廉价。”
被讥讽的人立刻露出一脸轻视,慢条斯理道:“不如说说你吧。你知道吗?一般情况下,一个女孩骗你,躲你,明显是因为不想见到你,然而你现在还要主动贴上去挽回对方?”
奥托没料到,对方居然直接点点头,坦然而敷衍承认道:“没错,像不像你对你女友那样?脸面都不要了。”
“……”
奥托懒得再提黎卉的事了。
这时,他想起了什么,语气放平和了些:“那女孩还真是有些可怜。你说她只恢复了一部分记忆,是吗?”
“信上是这样留言的。”
奥托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失去记忆的人通常都很容易感到不安……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她失忆后性格变化很大,如果她也意识到了这个现象,却弄不明白自己,一定不好过。”
纳瓦尔盯着咖啡失神片刻。
“所以……但凡是一个好人,都会希望她恢复记忆,记起关于中国的三年往事,对不对?”
“当然。谁不想了解过去的自己?只有了解后才能更好地生活,否则人生总是缺失的。”
“看来,我是一个坏人。”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插入了一章纳瓦尔的视角……下章会接着前一章结尾的内容写复合
第56章 、新琴
车驶入白绒居住的街区, 停在灰白色的百年公寓楼下。
一路上车内都是沉默,车停后, 白绒才想起, 自己还没有告诉过他地址。
两排五层老楼间的车道旁,晚风摇晃着树叶,路灯筛下破碎的光在石砖街道上。纳瓦尔先绕去车后座取出一个东西,再过来给副驾驶座打开门。
白绒一下车, 便见眼前有一个黑色的小提琴盒。
她愣在车门边, 看着对方的手轻轻翻开了琴盖, 一把熟悉的红棕色小提琴便赫然呈现眼前。
这琴与损坏的旧琴相似度极高,如果不是过于光滑亮泽的漆面提醒她这是一把全新的琴, 她也许会以为,从前那把琴回来了。
“本来准备明天带过来见你的。”纳瓦尔关上琴盒,递给她,同时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叠照片, “这一把定制琴如果你不满意, 这里还有些经典名琴, 你可以挑选出合心意的。比如这一把琴, 是十八世纪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
白绒茫然地提着琴盒带,听他拿着一堆照片介绍。
最后, 纳瓦尔抬起褐色的眼眸,盯着她道:“你可以随意挑。”
白绒扫一眼那些照片, 认出其中有连租借都很难的传世古琴了。她不禁挑起眉梢, 疑问道:“真的可以随意挑吗?”
对方点头, “我都有办法争取到。我担心的只是……无论它们多么好, 你都会觉得比不上你曾经用习惯的那把琴。”
白绒垂首沉默。
接着, 她像是在心里斟酌了许久——满脸写着要不要接受赔礼的纠结——最后, 她才犹豫地伸手,指了指照片:“……这两把琴,我能都要吗?”
“……”
“当然能,赔一送一很正常。”
“我开玩笑的。”白绒生硬地ᴶˢᴳ*扯了扯嘴角,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说这话,一点也不好笑。
她随手背上琴盒,用那病哑含混的嗓音小声道:“我只需要一把琴。”
纳瓦尔扫一眼琴盒,“里面那一把琴弓,是一间百年工作室制作的,琴弦来自奥地利本地的Thomastik Dominant,是尼龙弦。另外……”说着,他把手伸入大衣口袋,取出一个黑色的小方盒来,“这是定制的纯手工松香,粉末很细,音色圆润细致,底面刻有你的名字……”
路灯下,透过晶莹剔透的金色透明固体,可见盒子底面印有一个名字。
竟然是中文:白绒。
松香呈浅色,这种松香正适宜秋冬季节使用。
加了金的松香,声音会很温暖,像此刻手指掠过一个人掌心时的温度。
白绒慢吞吞地收好配件,放入毛衣外套的口袋中,视线落在石砖地面上。
她听见他继续说:“出事第二天,蕾娅忙着处理媒体新闻的事,没来得找人拍清楚琴弓照片,后来你把琴带走了……只通过照片没办法分辨琴弦材质,所以,其他配件我先帮你选了,或者,你也可以重新挑……”
“不用,这已经很好了。”白绒终于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少女一张气色虚弱的脸,侧迎着路灯光,显出比从前更瘦削的阴影来。
纳瓦尔不禁抬起手,试着抚摸那张脸,但视线在触及到对方闪避的目光时,手指从脸颊旁滑了下去,落向乌黑发丝的末梢。
指尖轻碾开,可见末梢部分变得枯黄,有了一些分叉,比不上从前的润泽度。
他的目光从发梢流转到她的眼眸间,轻声道一句:“对不起。”
白绒有些恍惚。
“莉莉安,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
“不过,我已经将所有应该处理、应该解决的事情做完,告诉我,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完全弥补你?”
白绒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感觉那眼神简直像在说“你快点赖上我”似的。
“不用,我没有怪过你……”
“你应该怪的。”这男人的嗓音平静得总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不过,你这样说,算是原谅了吗?”
白绒又木讷地点点头。
他也点头,神色略显轻松,“好,我的部分暂时解决了。现在,来谈谈你的那部分。”
“?”
一瞬间,气氛骤变。
男人走近一步,声音变冷:“你不是在中国吗?”
白绒愕然,接不上话,只能避开目光,心虚地听他开始一段逼问式讲话:
“你可以推测,得知你其实在维也纳之前的七十三天,我是怎么过的?”
“把所有的事解决完之前,我没有资格去中国找你。”
“订婚对象?莉莉安,你很会编。”
白绒不断后退,最后,背抵在了电话亭的玻璃门上,不能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