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骨(68)
里头很是暗沉,门开了条小缝,细密的光线传过去,只露出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来拿绣衣的?”声音沙哑无比,像是多年未曾说过话,一遭开口那粗哑的嗓音便如同被尖刀刮过,传在耳朵里身下即刻便能涌起一阵疙瘩。
云笙面不改色,递给她令牌示意:“是的,我来拿殷家小姐的绣衣。”
绣娘撑开了门,脸上沟壑丛生,昏暗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只觉得瘦骨嶙峋,那薄薄的衣衫像是紧紧贴在她身上,胸前可见突兀的骨头。
她撑着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拖着身子朝屋内走去。
云笙静静立在门前,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过了些许时间,绣娘才捧着一个木盒朝这边走来。
“绣衣。”她僵硬地吐出两字,小心翼翼地将木盒端在云笙手里。
木盒子出乎意料的有些沉重,想必装饰了不少珠宝璎珞。
干枯的毫无温度的手触碰到云笙,她心头蓦然煽动,有瞬间的冰凉蔓延着正在流动的血液。
她猛然抬头去看绣娘的眼睛,却见她死死地盯着前头。
云笙回过头,前面是条暗波涌动的暗河,其后便是那片危机四伏的瘴气林,黑气从林间散落,像是那些扯着脖子朝前逃亡的魂灵,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里,却始终挣脱不掉。
再回头时,绣娘不知何时消失于眼前,那扇布满蛛网的门也死死地阖上,再没有光线渗入进去。
云笙捧着木盒,愣愣地立在原地,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呼吸开始停滞,头脑还是晕眩的。
铺天盖地的黑气全部朝这边袭来,所到之处无不透着寒意。
——
“姐姐,你回来了。”
小雀正捧着书卷乖巧地坐在门槛前,听见前头有动静便倏然抬头,入目便是云笙。
她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依稀有几颗星子挂在略显暗色的天幕上,温柔的月色轻拢,落在小雀眼底,又是亮闪闪的。
“在看什么?”云笙见她看得入迷,领着她进去时随口问了句。
“不知道,是殷姐姐随手拿给我的,好多字都不认识,所以我去问了其他姐姐,让她们讲给我听了。”
云笙将床铺整理好,“讲的什么?”
“待嫁的新娘子正满心欢喜迎接她的夫君,但迎来的却是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她的家人想让她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于是在大婚夜把她夫君杀害了,让另一个陌生的人进去了。”
这些都是那些姐姐们跟她说的,小雀皱着眉并不是很理解,顿了顿又接着说:“但是新娘子不肯,于是宁愿跟随夫君去也不想……委身……与人?”
这个词她想了许久,仍是觉得拗口,只得结结巴巴地道出。
“然后呢?”云笙追问道。
“然后……新娘子就变成神灵,专门去找那些强迫女孩子出嫁的家人,让那些女孩子能够和心上人一起。”小雀张着嘴,天真无邪地说,“她们说,新娘子也很可怜。”
的确是可怜,但事实全然没她说的这么简单。
云笙半垂着眼,抬了抬眉,朦胧的月色打在小雀脸上,她仍是那副天真的模样。
这个故事的开始,和咒鬼的背景故事大相径庭,结局却截然不同,想必是书卷不想写的太过残忍。
真正的故事恐怕是新娘被家人算计,将那人放进洞房,一脸惊恐的女子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束缚,出门一看,自家夫君早已瘫倒于血泊之中,身上艳丽的喜服和血液融为一体。
转过身,那人正色眯眯地盯着自己,如同饿狼般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他力气徒然增大,很快女子便挣扎不得,被他拖入房内。
她想着呼救,但那些眼里只有权势的家人哪会理睬,只希望今日一过自己便能攀上个好人家,好光耀门楣飞黄腾达。
只有自己知道,那晚的自己是多么无助和绝望,像是深处旋涡之中,浪花几乎快要将自己卷没。
他人明明可以给予帮助,却冷眼旁观,甚至还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挣扎无果,她最终还是被奸杀了。
全身上下无一幸免,都是那些邪恶的触目惊心的印记,甚至在死前,自己都还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大红色的绣衣被撕裂得不成样,她的身子也被□□得不堪入目,每道痕迹都散发着糜烂的气息。
贪婪的家人们以为一晚过去,清白已失,女子怎么样也得屈服了,却不曾想她是个刚烈的,被性情暴戾的男人给活生生折磨死了。
可这男人权势滔天,摆出架子来也令他们无可奈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最终,她那具尸身被扔进离阙后的那片瘴气林里,和丈夫的一起,腐烂于天地之间,成为数只鹰鹫的盘中餐。
席卷着漫天的黑气,那些强烈浓郁的怨恨就如滚烫的岩浆,几欲喷涌而出。
最终,她成了怨灵,游荡于世间,专门去寻找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待嫁女子,用最恶毒的诅咒将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打下地狱。
“姐姐,这世上会有神灵吗?”小雀脱去外衣躺在床上,蒙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问。
云笙飘散的思绪回笼,她欠身勾起窗户,将帘子拉好后,柔和地笑着:“自然是有的。”
小雀探出脑袋,“那有鬼吗?”
“嗯……也有的。”
神明佑世,妖鬼祸世。诡谲波荡的时代,鬼怪横生,尤其是这种凶戾的地方,乌气扩散得过于快了,那些专食怨气的妖鬼便开始肆意疯长。
小雀又将头伸进去,闷声道:“我也觉得有,这几天一个人睡,时常觉得有眼睛在看我。”
云笙脱掉外裳只着中衣,替她掖好后也掀开被子盖好,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慰道:“不会的,鬼怪只会找不乖的小孩子,不会找你的。”
小雀嗯了声,安心地闭上眼。
很快,身旁就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云笙半躺在榻上,视线逐渐开始变得锐利,脸色也不自觉沉了下去。
清皎的光粼粼地洒在窗前,落在她的瞳孔中,每一处发丝都染上雪色。
看来捉鬼这一计划得赶紧提上日程了,她定定地想着,也扯下被褥盖上,阖上双眸。
窗外,有黑色身影一晃而过,几乎就是在那瞬间,即刻消失。
……
翌日,融融春光落在潇潇斑竹上,光影的轮廓被显露得一清二楚,青葱的翠竹微微晃动着。
云笙晨曦微露之时便起身了,她手里捧着木盒,将嫁衣送往殷小姐的闺房处。
白锦将其抖动出来,华美的嫁衣被她提着,只见蟒暗花缀着边缘,绣有缂金丝的广绫绣衫,晶莹辉耀。
其上雕琢有繁复的图案,缎彩璎珞缀在外罩霞帔上,泛漾着异样的光彩。
殷小姐也被这ʝƨɢ*件华美无比的嫁衣惊艳住了,啧啧称赞着:“那绣娘手艺倒还真是不赖,这般做工精细着实算得是上乘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