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生(出书版)(14)+外传
“大师。”老泡竟然从刚才的乌篷船里走了出来,“大师你……唉,铁大人,我本意是劫了知府大人,要挟你放过我们兄弟,只是现在看来,还不如光明磊落地了结了这段往事。”
“三弟,我不知道你心中如此之苦。”老泡,或者说是况年来,一手一个搭在两个兄弟的肩上,“我只以为热闹些,你们……你们会喜欢……衔杯,不愠,我这个做大哥的总是自作主张,对不住你们。”
柳衔杯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老三,况园一拜,生死不改,能结识你和大哥,我怎么会有恨呢?我,我多年郁郁,只是因为拖累了你们,于心有愧啊。”
袁不愠只惊愕到目瞪口呆,猛转身,向铁敖道:“铁大人,此事你也看见了,听见了,我姓袁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挥剑便向胸口刺去,苏旷一把握住剑锋:“三叔,你当个屁啊!你非要唱一出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戏给我们瞧瞧?”
“小苏说得没错。”老泡拿下了袁不愠手中的剑,抛开。
十四年前桃花盛开的时节,他们的命运已经在不经意间连在一起,生死患难,风风雨雨,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光棍时节,早就过去了。
那位惊魂未定的知府大人这才扶着脖子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大叫道:“铁捕头,还不拿下这个叛贼!”
“卑职遵命。”铁敖抬头吩咐,“颜中望劫掠漕银,拿下;袁不愠窝藏赃银,拿下;况年来行刺朝廷命官,意图不轨,拿下;柳衔杯……既是同党,一起拿下。”他回头瞪了一眼正准备开口的苏旷,“不许说话,不许胡闹朝廷法度你是明白的。”
苏旷声音很低,但也很坚持:“师父,大哥他身上有伤……我,我还不是公门之人。”
铁敖摸出两个小小的玉瓶一掷:“红色内服白色外敷……去吧。”
尾声 永忆江湖
桃花谢了春红,匆匆太匆匆。
烟波浩渺的大运河,依旧是熙熙攘攘,连接天下南北的水运。
苏旷站在岸边,新换的长衫上折痕宛然。他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两艘小船一南一北向着视线的极限驶去,渐渐的,都只剩下远影。
这里原本是舟擂所在,但现在只剩下一片白地,远处码头上来来去去的江湖客还不时向这边张望着。他们错过了一段传说,扬州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都一泡。兄弟三人家产充公,流徙岭南。
但他们离去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悲戚,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样,说是终于可以放下一些东西,还来得及再活一次达能说,最后一次行使戒律院首座的特权,十四年前的约定,可以解除了。
达能大师已经老了,再加上这一回的折腾,彻底进入了风烛残年。他说,反倒是生死关头,破戒之后,才明白了佛法真谛。大家都知道,等他这一次返回少林之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达能大师的名号,但释门之中,或许会多一位大德。
“怎么,不去道个别?”铁敖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儿。
“身份所限,多有不便。”苏旷长出口气。还好,他本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流泪,“我终于明白颜大哥说的那句余非好酒,唯恨别肠……这世上能像泡叔那样殊途同归的兄弟,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孤帆消逝在碧空中,苏旷只瞧得眼睛都酸痛了,才终于低头,“我们还能再见么?”
“出家避罪的不是他一个,有慧权师父在,多少有个照应的。”铁敖招呼,“走吧,这次回去就是六扇门的鹰犬喽,怕不怕?”
“自然不怕,若能像师父一样,尽一己之力,维护法度正义,也不枉费此生。”苏旷脸上浮现出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坚定。
铁敖满意地点点头。在当日苏旷说出“只怕苍天无眼,岂怕因果报应”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孩子必定是这条路上的人了。
“二位客人是刚到扬州吧?买一枝桃花吧,只要一文钱。城里的花都谢了,我这是山里的呢。”停岸的乌篷船上,有半老的妇人殷勤道。纱窗绿的短襟夹袄洗得干干净净,似曾相识。
“大婶,我们这是要离开扬州了。”苏旷接过花来,笑笑,递过半串铜钱去。
“够了够了,这许多钱,小客人连桶拿了去吧。”妇人感激地道,“这就走了?小客人玩够没有?”
“哪里能玩够呢?”苏旷随口回答,一笑,然后跟上了师父的步子,离开老远的时候才轻轻说了句,“终究是……永忆江湖。”
一、风雪夜长
村子里的老辈人经常说一些荒谬奇怪但听起来又很有道理的话。
譬如王嘴子村的老人们都说,大雪天打雷,必有妖孽。
王嘴子村在巢湖以南,长江以北,是个三面环山一水东流的风水宝地,冬天连雪都下得很少,更不要说雪天打雷这样奇怪的事情了。
但是今年一切都乱了套。才刚刚立冬,天就冷得邪乎;离小雪还有三日,一场狂风就挟着暴雪肆虐开来。一时间,护柴火拢牲口关门闭户,本来就宁静的村庄几乎听不见人语,看不见人影,只有北风呼啸,呼呼的声音令人心惊。
村子最西头,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屋。湖边地潮,再加上连日风雪,屋外早是一片烂泥地,薄薄的土墙也差不多湿透了。
这样的地方,竟然也有灯光。
“阿妈,我冷。”黑夜中,有小女孩的声音怯怯地道。
一声长叹,做母亲的放下手里的活计那是已经破烂成网的一床被子,被里被踢开一道口子,露出灰色的棉絮来她将身上的夹袄裹在女儿身上。
但是似乎不顶什么用,潮湿把寒冷放大到极点,女孩子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阿妈,等阿大收了冬麻钱,我们去村里住吧,冷。”
女人怔了怔:“二毛,咱不等哥哥啦?”
小女孩缩得更紧,这一小会儿的工夫,她小小的脑袋里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终于还是点头:“等。”
女人眼角的泪落了下来:“好孩子,和你哥一样,都是懂事的孩子。”
“阿妈,阿妈!”小女孩急慌慌的,知道自己一不留神又勾出了母亲的眼泪。五年了,每每遇见这样的风雪夜,阿妈的心里就全是那个早就不见了的大哥。
“咳,咳……”里屋的帘子撩开了,一个老者佝偻着走了出来。他满头银发,眼角的皱纹深而且直,但一双眼睛却远不似村里老人般混浊。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个破碗,“阿秀姐,让二毛把这个喝了。今年冬天湿气大,孩子别生病了。”老人忽然猛喘起来,混浊的气息在胸腔里齁齁直响。
女人忙下床接过碗来,努力将一口本地土话说得字正腔圆:“先生怎么起来了?二毛快,把这端去喝了。”她不知道碗里是什么,但是知道这位老爷子拿出来的,必定是好东西。
老人宽慰地笑笑:“阿秀姐,又想你们家福宝啦?放心,他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啊!”
女人摇头:“先生,你不知道,福宝丢的那晚,也是这样的天哪……”她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这么冷的天,有没有袄子穿,有没有一口热饭吃……先生,我家福宝孝顺哪,要不是他非要回来陪我,怎么会……”女人扭过头,抱着女儿哭了起来,怀里的二毛也跟着号啕大哭。
老人摇了摇头。这段故事他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阿秀过门四年才怀上,生孩子的时候又差点儿难产死掉,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大胖儿子福宝。福宝从小就聪明懂事,七岁时县城的亲戚捎话,说自己儿子要读私塾了,不如让福宝跟着念书,将来也好有点儿出息。阿秀本来还舍不得,但福宝的爹却一口应下来,亲自把儿子送进城去。福宝果然是读书的料,城里的先生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将来说不定能考上秀才。阿秀一下子就在村里扬眉吐气,人人夸赞她有福气,日后定能享着儿子的福。福宝也懂事,没事就往家跑,省得母亲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