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之重整河山待后生(出书版)(69)+外传
到了第二天,入林已深,明显可以感觉到山势已经拔高。一路上世家子弟早已经斯文扫地,江湖客的蛮劲发作出来,刀和火的痕迹四处可见。苏旷等人甚至发现了一头从冬眠中惊醒被乱刀砍死的马熊。脚印开始错乱,有人已经辨不清方向,急躁得四下冲撞开来。
第三天夜晚开始下雪,而且越来越大,风声如同昆仑山神的冷笑。
苏旷不敢再连夜赶路,他们迅速在岩石凹裂处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沈南枝借着倒下的大树勉强拉起个篷子来,小心翼翼地生起火。大家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尤其是四个孩子,裹着湿衣服就要睡去。
大山的腹地,高原的冰雪,黑暗的极深处是昆仑山的咆哮。自亘古之前的洪荒便是如此,不知暴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知道它从极北处一路肆虐到花柳江南。
“你这种人不说话不会闷死?”沈南枝向火焰中扔了一把安神的药粉,她决定要谈一谈。
“没话可说。”
“少来这套。”沈南枝靠近一点儿,“想什么呢?”
“我应该想什么?想着我怎么变成一个你哥那样的杀手之王,白衣胜雪,见人先念诗,这人阴险,砍了;那个人恶毒,杀了;那个长得太丑,也顺便替天行道了。然后学学丁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总结一下就是永远不乐。先灭少林再灭昆仑,最后丐帮也不是玩意儿,大家集体了断,世界多太平啊。”苏旷蜷着一条腿,看着远方的霜雪乱舞,说得眉飞色舞。
沈南枝受不了:“喂!你要是觉得我们不是朋友,可以直说。”
苏旷笑得很怄气:“如果我说……好吧,只是如果,我在想,不知周野现在怎么样,他挑剩下的兄弟会送到哪儿去,怎么生活……丁桀上山会不会迷路?他的眼睛会不会再出问题?你这傻丫头跟着我们跑什么?你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他妈的”他回头看看,声音压低,“柳衔杯带着四个小孩跑来替他报私仇,他算什么玩意儿啊!我还在想,这样的一场雪,能死多少人?我能不能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虽然咱们去青天峰捣石头的时候还得跟他们再打一架。”
沈南枝笑了:“你放心,丁桀眼睛上那种明胶只有从陨石上才能提炼出来,透水透气,又用许多明目药材泡过,只要他不闲着没事用手揉,就绝不会从眼里掉出来……可这些挺像你平时想的,为什么是如果?”
苏旷猛地仰起头:“我觉得,我已经不配再这么想了。”
沈南枝挪近了点儿:“你恨丁桀?”
苏旷踢着石头:“我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做的是对的,我也确实敬佩他身上那种使命感。你看着你的兄弟扛着天,一个人撑得摇摇欲坠,你不可能不去和他站在一块儿。可是南枝,我烂泥扶不上墙,你说这么丑陋的江湖,我玩得也挺开心的,被丁桀一说,才觉得我应该愤怒。好,我也愤怒了,可是一会儿就没了。我的愤怒见不得真人,我的侠道还就是只有一臂之长,没出息吧?”
“年轻人就是好,累得半死,还能撑着不睡。”况年来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扶着地面站起来。他确实老了,腰腿都不那么灵活了,“你和丁桀那也叫兄弟?我们这种才叫兄弟。活在一起,死在一处,只有亲疏,没有是非。要杀人一起动手,要下地狱也搭个伴走。一个人底线一破,三个人跟着一溃千里。”
苏旷霍然站起:“泡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况年来坐在他身边,伸手把他按下去,摸了摸他的头:“现在你是领路的,到了山上你是出手的,你说了算啊,这差不多就是半个少主了。咱们魔教教主啊,有邪气的,有霸气的,就是没有委屈到想哭的。小苏啊,你这个麻烦泡叔给你解决喽……不是想出去吗?出去吧,爱救谁救谁。小心点儿,没人就早回来,别跟你柳二叔说。他老了,很多事想不通。”
苏旷脸微红,扭过脖子:“没有的事……我怎会……我只是……我哪里谢谢!”
他忽然顿住,兔子一样跳进黑茫茫的风雪之中。
沈南枝望着况年来,难以置信:“就这样?”
况年来眼底沧桑之下是满满的暖意:“天生的没事找事,就这样。”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凌晨时分,雪霁。
天还没亮,苏旷就清清嗓子,急急地催促动身。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遇上什么。
这小半夜显然大家都没休息好,尤其是少年人耐性有限,四子操着海南口音一路咒骂过去,想必是把昆仑山合派上下问候了一遍。
趁着柳衔杯不备,苏旷偷偷在地面岩石上刻了个箭头,刻上标注:北。
果然不出所料,一路上尸体越来越多,多半是在暴风雪里耗尽体力冻死的。有人至死还握着火刀火石,有人则是喝干了身边的烈酒取暖,醉倒之后再没醒过来。靴子,帽子……有人甚至扔了兵刃。雪深处已可没腰,足迹中已经看不出轻功的花哨。拖沓的甚至爬行的痕迹一起指向一个地方传说中的英雄之会。
又一次休憩之后,冰雪四子快要对冰雪有阴影了。天颜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吊着苏旷的胳膊:“还……还有多远?我不行了。”
“瞧见那只鹰没有?”苏旷的手向上一指,“就在它下面。”
这是他们连日来看见的第一只翱翔的禽鸟,它盘旋着上升,发出倨傲的长啸。在万物沉睡的冬季里,只有昔日的王者守候着天际,等待春暖花开,众鸟归来。
然后,他们看见了“山门”。
准确地说,那是青天峰下的数栋石屋,昆仑弟子们在这里守着,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歇歇脚。喝完暖酒,记下姓名,如果有难以支撑不愿登峰的,还可以在这儿留到开春。
“泡叔,”苏旷把一杆长枪递了过去,“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父亲。”
“好……我是胡有道。对了,我家老二叫什么来着?”
“胡墨,字砚山,功夫不怎么样,脑子进水,非要用六十斤的丈八蛇矛。”苏旷举了举蛇矛,气不打一处来。
石厅里已经满是人,不分老幼贵贱,清一色的灰头土脸。多数惊魂未定,在围着火炉烤火。几个老江湖已经开始侃侃而谈这一路的天气见闻,好像天大的惊险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当皖南行商胡氏一家走进大厅的时候,不少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对行商的多少有点儿瞧不上,没想到胡家不仅来了,还浩浩荡荡地来了。胡大爷,二公子,掌柜的,还有丫鬟仆从……居然就这么风雪无阻穿山越林地到了。
“胡大爷远道而来,失迎,失迎。”昆仑掌门玉嶙峋的首徒狄飞白率众出迎。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笑容里就有了一点儿鄙夷。以胡家的能耐,居然能带出这么一票高手来……恐怕又是阿堵物的用处了吧。
况年来在那里寒暄客套,苏旷一边跟着低眉垂眼,一边用余光四下打量厅内悬挂着不少条幅尺方,写的多半是什么适逢其会我武维扬侠道永昌之类的客套话,但落款处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名门大派几乎已经到齐,只剩下一个丐帮。
本应悬挂中堂处留了一副空白对联,不用问,是留给少林和丐帮的。只是少林前来的达摩院首座慧言在接近墙角的地方,直接题墙留书四字:以武止戈。
人群之中,两个中年人的眼光向这边瞟来,显然在议论他们。苏旷留神去听,只听一人道:“我听说胡有道花了这个数,昆仑才让他在墙上也留个字。哼哼,这年头不仅有花钱买官的,还有花钱闯江湖的,真是稀罕。”
“昆仑此举,不嫌欠妥?”
“唉,你有所不知,这次雪山之会花销不菲,昆仑总要找个冤大头不是?这土财主想来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偏生还买了一群打手,难不成真想上冰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