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郁(33)
桑渔见石头吃完饭,抬手召唤石头。
石头很聪明,知道她在治理动物园,就对她很亲近,一招手,就朝她跑来,隔着栏杆拥抱了她。
桑渔拍了拍石头的脑袋,说:“你有两颗烤瓷牙,根管治疗了三个,补牙一颗,我比你还多,三个烤瓷牙!商牙医给你治好了,看你现在吃东西多方便,我们都要好好刷牙呐,石头,不然治疗牙齿又痛又费钱。”
师太笑:“商牙医没收我们钱。”
桑渔说:“他现在挂在商阿公名下,阿公决定不收钱,他当然不能收了。”
师太说:“你在说牙医的孙子吗?我说的商牙医就是老牙医。”
桑渔一怔,她下意识地以为商牙医就是在说商陆,根本没想过老一辈的山洲人潜意识里,只认商阿公是商牙医。
她面上淡定,脸颊的温度却不自觉升高。
这对于向来厚脸皮的她来说,算是一个少见的体验了。
桑渔把这归因于,初为人妻后遗症。
今天冲动领证,又被商陆的那一声“老婆”吓到,她后面的状态都不太对。
来糖尾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之前看过的离婚题材的电视剧和电影,她这该死的记忆力还会在脑海中浮现一些台词和短句,比如“人们多半在狂热中结婚,到头来造成一生的懊悔”,再比如“结婚就是一种巡礼,一种炼狱”。
可是,和她结婚的那人是她的好友,商陆。
她自己也把结婚当作人生可体验的一种选项,她知道大概率是屎,但她不怕踩屎,何况现在这个屎盆子还镶金了——两个大金镯。
师太仰头看着半山上正在施工的动物园,她没注意桑渔的沉默,只笑了笑,有些感慨:“其实你叫的也没错,都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以后诊所也只能是商牙医的孙子开着了,我这个动物园里都是老家伙,我现在还能管管,以后有了新家伙,也只能让年轻人来。”
“以前动物园刚建起来,我想着华侨钱都投了,那不仅要养好这些家伙,更要让很多人来看动物园,一天几千人,后来,我唯一的念头就是给它们养老,人和动物都会老的,老了都想有个依靠。”
桑渔不擅长安慰,她陪师太坐了一会,就打算上山去工作了。
她走了一半,又蹭蹭蹭跑回来,神态虔诚,目光真挚:“师太,能否为我求解个签?”
桑渔全身上下的现金只有一张 50,她站在大殿里,忍痛往功德箱里投。
师太哭笑不得:“有心就好。”
桑渔便开始跪在蒲团上,闭眼摇签,用方言默念:“信女夏桑渔,年 27,现住山洲,生于农历十月初五早晨六点半,请仙娘娘以梦点化世人,信女求问姻缘……事业也一起问!”
曾经有人调侃,这是生在本省的人出生就会的技能——求神拜佛。
桑渔听到竹签落地的声音,便睁眼,弯腰捡了起来。
上吉签。
师太念了上面的签诗:“天开文运选英豪,万里鹏程……”
她笑着解释道:“你这个都是好兆头,名大贵,财大利,谋望事,大可喜,婚姻良,生贵子,说你不管求什么,功名、财富、婚姻、健康都是十分顺利。”
桑渔说:“前面都好,生贵子,就算了。”
师太也只笑:“事在人为。”
桑渔想想也是,生孩子,可不就是事在人为嘛……
恰好商陆见她一直不回复微信,便打来了电话,她接了起来,直接了当:“商陆,我觉得我们得避孕,你说呢?”
她语气微微严肃。
商陆那头默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生孩子,要避孕,就那个,男的要的那个,我现在在道门重地,不想玷污神佛耳朵。”
商陆叹了口气:“你好狠的心。”
桑渔不解:“我怎么狠了?”
她走出了紫竹庵,有点生气:“让你戴套就狠了?我们分开两年,你干了什么,床品都变差了么?等你婚检报告出来,麻烦给我看下。”
商陆笑:“哦,安全套啊,听你那个严肃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去结扎。”
桑渔无语:“那商阿公会追杀我的。”
商陆却好像很无所谓:“手术了也没什么,很多人都没学会做父母,孩子出生了,也是来受苦的,我们不生孩子就不生孩子,毕竟,我们连自己的人生都还没过好,也当不好父母的。”
桑渔只说:“不要想太远了。”
商陆“嗯”了一声,接话道:“那说点近的,你刚刚去拜娘娘了吗?”
桑渔点头:“对呀,我求了个签,问的是我们的婚事。”
商陆顿了一下,才问:“怎么样?”
他的嗓音有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声线微哑。
桑渔快步进了动物园,先跟安装风机的师傅打了个招呼,然后说:“是正缘。”
商陆提起的心这才缓缓落地。
她笑:“是个上吉签,什么姻缘、事业、财运都很好,黄主任手上压了两个项目,想甩给我,我上次都拿糖尾的项目推了,这么一看,我还是可以接的,我成为主任,指日可待。”
电话那头的商陆正在菜市场买菜,准备大展厨艺,为他的新婚妻子庆生,他挑选了八只龙虾,让阿姨称斤结账。
等待的期间,他问:“黄主任想给你什么项目?”
“一个是之前跟你说过的厕改项目,另一个是私人海滩的民宿污水处理,你记得我们以前去看过的蓝眼泪吗?”
“记得。”
“就是那里的海滩,现在还没到蓝眼泪的季节,夜光藻不出现,我们下次再去看吧。”
“好。”商陆自然而然地顺着她开的话题聊下去,就算谈的是他并未涉及过的,她的工作领域,“那边海滩、海水被污染,蓝眼泪还会消失么?”
“不会,你忘啦,我跟你说过的,之前就治理过了,就是我们省环设院做的工程,现在是要给民宿酒店加水处理设备。”
商陆笑了一声:“没忘,就是因为没忘记你看不到蓝眼泪,只看到一片赤潮,不停哭的样子,所以才问你海水污染的事。”
桑渔纠正:“我没哭,我是发誓,等我有钱,要买下山洲海湾,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不让他们污染蓝眼泪。”
商陆赞扬:“理想伟大,鄙人愿出点薄钱,赞助夏工的伟大梦想。”
桑渔:“钱呢,你还是可以给我的,梦想的话,环设院已经帮我完成了,我们明年四月,就去看蓝眼泪,方棠也想去,还有谢兽医,还要问问商阿公,以前都是他带我们去的。”
然后,她听到商陆问:“所以,这是你回省环设院工作的理由吗?”
桑渔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毕业前,她看到省环设院招聘的信息时,脑海里就浮现出他们曾做过的案例,他们重现了蓝眼泪。
她想到了幼年时,商阿公带着她和商陆,大半夜偷偷摸摸、违规载人,三人挤在了他的出诊小电驴上,迎着初夏的海风,一路兴奋到山洲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