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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星灯(31)+番外

作者:钟仅 阅读记录

热爱的、渴望的、梦寐以求的未来。

是她自己不想要了。

她痛苦地说服了自己,然后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如同一个战士一般,绝不动摇。

回忆如同洪水过境,无数情绪随着浪潮疯狂涌动。

等回过神来,顾嘉年才发现周围的所有嘈杂都消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吃东西。

顾嘉年捂着肿痛的脸颊,满眼茫然地回头看。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恶意,可刚刚的那些温暖和鼓励统统不见了,他们诧异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看着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坏孩子。

顾嘉年的目光移了移,刘叔家的那个小豆包在和她视线相接的那一刹那,不自然地往妈妈身后藏了藏。

手里还捧着那箱用她给的瓶盖换的汽水。

顾嘉年觉得自己的脖颈仿佛一架生了锈的机器,缓慢地转动着。

她最终望向迟晏的方向,看到他皱着眉,抬起脚步像是想要朝她走来。

他也听到了吧。

听到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坏孩子。

她觉得自己在分崩离析地倾塌。

脑袋里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呼啸声,如同狂风迂回地灌进空荡荡的峡谷,研磨着每一颗粗粝的沙尘。

那些声音藏在耳朵里面,扎根在大脑深处。

它们频率极高,似乎有无数鬼魅在嘶吼着、疯狂地游走着,刺痛她的头颅。

犹如谢幕一般,这个世界在眼前瞬间变得模糊。

所有的一切都像电影放映结束,在以倍速离她远去。

外婆做的烫嘴的锅巴、钳住她脚趾的青色螃蟹、集市上的巧克力冰淇淋,还有迟晏递给她的汽水瓶。

那些酸的、甜的、疼痛的、滚烫的知觉,都在飞速地离她远去。

只剩下歇斯底里的风声。

顾嘉年难以抑制地尖叫了一声,用双手痛苦地捂住耳朵,开始狂奔。

身后依稀传来零碎的呼喊声、吵骂声以及呵斥声,和她脑袋里那些令人恐惧的风声混杂在一起。

她不顾一切、漫无目的地奔跑着,试图将脑袋里的那些声音赶出去。

漫山遍野。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用光了所有力气,死死喘息着跌倒在地。

膝盖、胳膊和脸颊瞬间被尖锐的石子与带着刺的花枝割破,血液麻木地涌出来。

头颅里叫嚣的风声终于消失了,大脑恢复了平静。

顾嘉年开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血液流动的声音,甚至,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

她睁开眼,茫然四顾,意识到自己竟然绕回了迟晏家这个荒凉的无人庭院里。

夕阳早已落下,漆黑的夜晚来临,身后的蔷薇花丛里有昆虫爬过的细微声响。

几只蚂蚁攀爬到她满是泥土的手上,试图翻山越岭。

顾嘉年缓慢地支起身子,木讷地转过身抱着膝盖,就那样坐在荒草丛生的花园深处。

静悄悄地等待着她的十八岁生日过去。

耳边依稀能听到一些人在远处呼喊她的名字,那些声音来来回回、忽远忽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

那些寻找呼喊声逐渐消失了,黑夜沉闷地覆盖了一切,万籁俱静。

顾嘉年听到庭院的门被推开。

有人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在快要踏上石阶前忽然突兀地停下脚步,转了个弯,向这杂草丛生的花园里走来。

他的脚步踩过满地枯枝与残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拨开满身是刺的蔷薇丛。

那些花枝上的刺划破了他手背,有细密的血珠冒出来。

他慢慢弯下腰,伸手擦掉她两边脸颊上那掺了血液与泥土、已经浑浊不清的奶油。

“疼么?”

他问。

“迟晏,”顾嘉年抬起头盯着他,清清浅浅地笑起来,“你有烟么?借我一根呗。”

*

残败的花丛之后,小姑娘抱着膝盖坐着,一张巴掌大的脸肿了一半,嘴角也破了一个狼狈的口子。

可她似乎毫不在意,散漫地扯着嘴角,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迟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嘉年。

其实她在他面前的狼狈次数并不少。

被螃蟹夹了脚趾,疼到飙泪却不敢吱声;在得知喜欢的人有心上人之后垮了肩膀、塌了眉毛仍然强装没事;学着他开瓶盖却没控制好力道,被喷涌而出的汽水浇了满脸,可笑又荒唐。

甚至是方才挨打的时候,满脸惊惧、惶恐又绝望。

可从来不是现在这样,灰头土脸、满脸伤痕地坐在荒芜的花丛里。

明明浑身污垢,却睁着亮晶晶的眼,笑嘻嘻地管他借烟。

仿佛终于脱去了那层拘谨压抑的好学生外壳,想要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追求心底最后的自由。

哪怕知道自己在坠落,不断地坠落,她也想要那种自由。

迟晏忽然觉得心口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这个小姑娘,她到今天才刚满十八岁而已。

顾嘉年见他没有反应,便又笑着问了一句:“你肯定有的吧?我烟瘾犯了,难受。”

她的声音如同呓语。

“你应该知道这种感觉?好像有蚂蚁在我身体里面爬,你帮帮我好不?”

她说完,盯着他的眼,看到他破天荒地没有皱眉,只是扯着嘴角点头:“有。”

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蔷薇花枝遮住了他一半的脸。

他的黑色衬衫袖口有好闻的木质香味,依旧能让她想起一阵大雨过后,被掩埋在浓雾中的原始森林。

顾嘉年没有回应,她用上了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个自己,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分辨他眼里的情绪。

没有笑意,也没有厌恶和轻视,更加没有同情与怜悯。

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闪避,平静地和她对视着,直到她终于肯垂下眼,伸手握上他的手。

触碰的刹那,两人似乎都打了个寒颤,双方都分不清是谁的手更凉一些。

夜风舞动着衰败花园里的每一从花草,茂密的爬墙虎如同一张巨网,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原始地。

顾嘉年收起了脸上的笑,麻木地任由他牵着站起来,踏过那些荒草与尖刺,走上石阶。

她犹如一个提线木偶般跟着他走到门口,然后看着他单手掏钥匙、开门、拿拖鞋、开灯。

这过程中,他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

顾嘉年被牵着走到那个几乎专属于她的单人沙发旁坐下。

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将一旁的读书灯打开,暖黄色的灯光瞬间照亮大厅的角落。

柔软的皮质沙发将她毫无缝隙地包裹着,身后书架上依旧放着那些令她神迷的书本,一切都那么令人熟悉,但她却不是来看书的。

或许是常年不受光照,这房子里的温度比外头还要低,顾嘉年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浑身发冷,却仍然不忘抬头问他要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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