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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174)

作者:遗珠 阅读记录

他措辞平易,口吻却很郑重,一字一句如磐石坠落,不知压往何处,竟有千钧重量。

听出他话里分量,阿萝心神一凝,不禁抬眸,与越帝四目相视。

越帝的眼和魏玘很像,嵌着两汪墨似的浓黑,但更深邃、更平静些——纵然如此,她仍能自其中读出悔愧与歉疚。

阿萝默不作声,忖了片刻,才摇头道:“这不是您的错。”

她很清楚,两族能有如此局面,绝非朝夕可成,而系日积月累、集腋为裘。

尚在翼州时,饶是她施药、义诊,仍有越人冷眼待她,对她巫族出身耿耿于怀。如此看来,改善两族关系依然前途慢慢、尚需努力。

而越帝身为君王,境况大抵与魏玘类似,身处金笼之中,总有顾虑与考量。将巫族处境归咎于他,显然有失偏颇。

何况此刻,她更想帮帮越帝,一如曾经对魏玘心生恻隐。

这名至高无上的帝王,已然称心如意,依他先前所言,有热茶在手、繁花在前——可为什么,他眼里仍覆寒霜、冰雪未化?

阿萝不明白。但她依然为他而难过。

她眨着眸,睫羽轻颤,觑向越帝,轻声道:“陛下,我该怎么帮您?”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您好受一些?”

越帝不语,挪移目光,眺向满庭茉莉,点点素白映入眼底,宛如漆夜辉火。

片刻后,他执起一盏茶,方才回望阿萝。

他道:“小娘子可会唱曲?”

唱曲?阿萝微微一怔,回忆倏而翻涌。

同魏玘相遇之初,她坐在他身旁,唱起蒙蚩教她的歌谣,借此探知外界讯息——如今,她已和他并肩而行,走过山川与江河。

她垂眸,弯起唇,露出浅小、可爱的梨涡。

“会的,陛下。”她道。

“我只会唱一支曲,但我愿意唱给您听。”

……

一曲终末,阿萝受曹内监引领,离开甘泉殿。

临别前,越帝予她一枚玉牌,质地纯白,错有金丝云纹。他并未多说,只道她日后得闲,可凭玉牌出入越宫,往甘泉殿小叙一二。

阿萝走后,殿庭重归于寂,唯见热茶氤氲、形影寥落。

越帝并未动身。他合目,支臂案间,气息趋于平缓,长指却躁动不安,接连敲击桌面。

“笃、笃……”低响绵延不休。

越帝的思绪越发飘摇。恍惚之中,往昔种种扑面而来。

眼前昏黑如夜,乍现出一道影,抹开雀跃、纤细的绛紫与靛蓝,忽又有微风遥过,拂动一片又一片银铃,脆生生撩拨他心弦。

“笃、笃……”

指尖叩动着。又一次,他听到那声音。

——喂,呆子!不准摸我的白虎!

——你阿吉赶走了你?我不信!哪有父母这样狠心?我若有孩子,疼惜也来不及呢。

——想听曲?笑话。我白茉可是白寨的阿雅[1],岂能随便给人唱曲?除非……你先亲我一下!

——只是一把金椅子罢了,魏翀,你就这么想要吗?

——太子殿下,祝您得偿所愿。

“……”叩敲声停止了。

越帝静默无声,将手指攥入掌心,又起身,离开庭院,向主殿走去。

主殿中央,跪着一名青年。他生得瘦削,着了一袭玄衫,深深伏往地面,叫人瞧不见面庞,像极了一道难察的影子。

听有足音接近,他并未抬首,只道:“参见陛下。”

越帝停步,与青年相隔一阵,驻足于主位前。他垂目,注视殿下人,道:“辛苦了。”

青年道:“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越帝淡笑,眼里多了慨叹:“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听见这话,青年不答,独落下一声气息,短而低促,透露他正牵动唇角、浮起笑意。

越帝收回目光,手掌摩挲,抚动扶手。

他温声道:“总让你居于暗影、做朕的耳目,到底是难为了你。”

入耳的话语隐约熟悉。青年一怔,这才抬起头来。

他仰目,自下而上,望向身前帝王,窥见平静而冷沉的眉宇——极自然地,这副面孔渐与另一人重合,变得愈加年轻、倨傲。

确实很像。青年心生感慨。

他俯下身去,又行叩拜之礼,字句掷地有声:“身为陛下掌中刀,微臣听凭陛下吩咐。”

……

才出甘泉殿,阿萝就瞧见了魏玘。

他负手,候于阶下不远,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惜,阿萝没有询问的机会——魏玘耳力太好,足音初起,他便循声望去,觉察曹忠、阿萝二人出殿,当即迎上前来。

二人合流。魏玘发现了食盒与玉牌。他眉峰一挑,并未言语,眸底讶色一闪而过。

看出他惊讶,阿萝解释道:“这些都是陛下送给我的。”

她一顿,正要再说,小手先被人轻轻裹住。

魏玘低声道:“我知晓。”

“你今日见闻定有许多,三言两语说不尽然。待到回府,再容我听个够。”

他说得沉着,有理有据,不露丝毫破绽,实则怕隔墙有耳,担心阿萝不谙世事、多说多错。

这般心绪,阿萝自然不知。但凭着难言的默契,她隐约发觉他顾虑,遂依言掐了话头,与他另道:“子玉,你不进去吗?”

魏玘暂且不答,神色未改,瞥见曹忠列于殿前、全然没有引路的意思。

他这才嗯了一声,道:“未经传召,我不能进去。”

“我懂了。”阿萝恍然。她想,越宫重视规矩,应与造访、做客同理,未经允许不得入宅。

正说话间,有女官趋步而来、向二人落礼——

“参见殿下。见过小娘子。”

二人循声回首。辨出来人面庞,魏玘眉关一蹙,眸里漫开哂笑。

只听女官道:“昭仪思念殿下,特请殿下留步,携小娘子往含芝殿一叙。倘若殿下此刻无暇,便请小娘子一人先行。”

话已至此,阿萝知是郑昭仪要见她,不禁转眸,与魏玘对上。

二人的眸光交汇如流,虽是一者沉黑、另一者清亮,仍可见心照不宣、万分契合的笃定。

魏玘着力,轻捏阿萝的手掌,道:“怕吗?”

“不怕。”阿萝摇头,“你与我说过,这世上没人会不喜欢我。”

她顿了顿,唇儿咬了又松,弯出一抹腼腆的笑:“我想,我应当好好相信你的话。”

魏玘注视她,眸里有光,融融地烧着。

他也笑,忍下吻她的心念,道:“去吧。待我见完陛下,就来寻你。”

……

阿萝跟随女官,穿行宫道,抵达含芝殿外。

她还记得,方才在越帝面前,自己行事不周、失了礼数。尽管越帝不曾怪罪于她,可他到底是魏玘的父亲,她想获得他的认可。

至于郑昭仪,她也抱有类似的想法。

在她看来,郑昭仪待魏玘并不算好,虽然救过他性命,但更罔顾血脉、利用于他。

她并不喜欢郑昭仪,却也会尽量与对方温和沟通——既是因心肠仁善、天性使然,又是因血缘难断、不必闹得太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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