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话音顿下来,他背身对着纪甚灵,在热水壶烧水的呜咽声中,抬胳膊抹了下脸。
纪甚灵还是保持低头擦箭的动作,仿佛什么也没察觉,只轻轻地回了两个字:“还好。”
老李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纪甚灵是回答他前面的那个问题。
他回过头,轻哼一声,脸上的表情和声音都恢复了正常。
“你话这么少,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个屁来,会有人喜欢你吗?”
纪甚灵:“……”
还没搭话,伴着热水壶的嗡嗡沸腾声,房间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倪辛月刚睡醒,揉着眼睛,头发也没梳,后脑勺处的头发翘起来不少。
纪甚灵向她看去。
等倪辛月站到窗边,纪甚灵才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的声音轻,伴着清晨的几分凉意。
倪辛月清醒了些:“睡不太着。”
老李看看两人,翻开三个玻璃杯子,往里头倒热水道:“那就一块儿坐下来跟我们聊聊。”
三人围坐在窗边,熹微的晨光里,老李讲起他村子的事,他老婆的事,他孩子的事。
“我们村的年轻人基本都去外地读书或是工作了,剩下的中老年人多。”
“你身上的衣服就是我儿子的。他太久没回来,我都忘记这些衣服是他的了,”他对着纪甚灵的身量稍微比划了下,“个头应该就跟你差不多。”
“他也在上大学,今年大二,不过跟你们不一样,他学习成绩很差,就读了个大专,平日里只知道闷在房间里打游戏,别的事儿都不喜欢干,我有时候讲他两句,让他跟我一块儿出门锻炼锻炼,他都能十句九句地呛回来。你们说说,学习不好,体力也没跟上,这世道一个人在外头怎么活下来。”
纪甚灵:“应该可以。我有个室友就是因为喜欢打游戏,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窝在寝室里,囤了一堆食物。”
他的声音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起伏,听上去不像在安慰老李,而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倪辛月看着尸潮,附和道:“尸潮爆发的时候正好在周日,或许你儿子现在还很安全。”
老李笑了一下:“那我以前不该总骂他玩游戏的。”
“你们都是外省的吧?”
“对。”
“联系上爸妈没……啊,这他妈电话打不通,肯定都没联系上。”老李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倪辛月微微垂下眼睑,她和父母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尸潮爆发的第一天。那几条信息的内容她已经熟背在心,却还是会时不时地翻出来看看。
其余人也都是如此。虽然大家不曾把这个问题摊在明面上进行讨论,但心里都是卯着一股能和家人重聚见面的劲。
“没事。”纪甚灵指尖搭在杯沿,轻轻地打着圈。
热气蒙出的白雾被他指腹拭过,但很快又有新的白雾蒙上。
“我爸老说他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他们现在肯定都还活得好好的。”
或许同一时刻,他的父亲母亲也站在窗边,跟他们一样,看微蓝的天,尚未落下的月,身边同样站着好些一同冲锋陷阵过的战友。
空气安静下来,有那么一两分钟时间,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老李起身来到窗台边,地面上的丧尸脑袋攒动。
他道: “我是自愿加入巡逻队的。想着我儿子要是回来了,我能第一个接到他,或者……我第一个给他收尸。”
“会平安回来的。”
纪甚灵声音放低了一些:“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对方,并且保护好自己。”
倪辛月朝他看去。
没一会儿,在其他房间休息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起来了,但脸上基本都挂着个黑眼圈。
陈书望从楼下前台找来副扑克牌,想着左右都睡不着,索性开启斗地主模式,消磨时间。
“李叔要不要一块儿玩?”陈书望随意招呼了一嘴。
老李胳膊肘架在桌沿:“算赌注不?”
边上柳明梵愣了愣,没好气道:“叔啊,现在这时期有钱也没地儿花,你怎么跟你老婆一样,还想着钱呢。”
老李摆摆手:“不赌那个。”
“接下来几天还要靠你们的食物救济,我赢了就当是补回那些吃的了,输的话,等尸潮过去,我回村里,输几把就准备几天的食物给你们。”
陈书望、柳明梵两人顿时充满兴致:“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把倪辛月、纪甚灵赶开,三人围坐一桌,很快就组出了一局。
江绮杉进屋就看见陈书望贴了满脸的白纸条。
她听完这几个人的赌注,一巴掌往陈书望后脑勺拍去:“你是嫌我们吃的多啊?”
陈书望抱头:“小输小输。等会儿肯定能行。”
倪辛月看看场上局势,柳明梵脸上也被贴了不少,只有老李一张脸饱满洁净。
“……”
她已经开始思索等会儿怎么赖账合适了。
边上时宇观战许久,等他们再开一局时,他没忍住开口:“李叔,为什么你手气这么好?”
李叔嘿嘿一笑:“就说呢?奇怪,我这手气好就算了,技术怎么也这么好。”
他顺手打出几个牌来。
陈书望:“您确定打这个?”
“确定啊,”李叔脑袋一点,看到自己出的牌面后就是一愣,“等等,出错了!”
他竟然抽错牌了!
陈书望:“出牌无悔啊!”
接下来众人亲眼见证了局势的逆转。
“飞机!”
“单顺!”
“炸弹!”
老李傻眼了,眼睁睁看着两个平民整副牌打光,自己这个做地主的却没出几张。
陈书望和柳明梵没有为胜利骄傲,而是立刻拍时宇,激动道:“别替我们高兴,快多夸夸你李叔。”
“啊?哦。”时宇听话地转身,冲着李叔彩虹屁一顿输出。
在时宇的吹捧中,老李发现自己的手气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老李脸上已经贴上不少白条了。
他拿着一手烂牌,震惊地看向时宇:“艹,你这是什么嘴。”
“乌鸦嘴,但开过光。”
陈书望沉思片刻,给予评价。
意外发生在第二天下午。
“嘎吱——”
轻微玻璃的碎裂声引起大家注意,偏头看去,窗面平整明亮,无法判别声音传来的方向。
楼梯上传来匆乱的步声,元梦啪地打开门,呼吸急促:“不好了,一楼的玻璃门裂了!”
房间众人飞快起身,来到窗户边,居高临下地打量底下的情形。
——他们起初只想着用轿车挡住宾馆门口的人行道,但尸潮在无人的街头行进久了,没有向前的动力,速度放缓后,道路上的车辆都无限往两边挤压,宾馆的玻璃门不堪重负,已有坍塌碎裂的迹象。
车架变形扭曲的声音让所有人眼皮直跳。有更多的丧尸因为玻璃发出的滋啦轻响,在宾馆前逗留,覆着白膜的眼睛看不见焦点,左闻闻、右嗅嗅地寻找声音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