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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分依赖(6)

作者: 春云时雨 阅读记录

冉云阳回来了。

他们见面了。

他是她的牙医。

她当时太震惊,脑子一片空白,正逢徐栖打来电话,她便赶忙接通,说着:“我先走了,出版社还有事,有人找我了。”就这样快速离开了诊所。

她回忆着冉云阳最后的表情,眉心间显出一点不明显的褶皱,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嘴角趋于平直。

如果和家里的那张情感剪贴簿做个对比,那应该要归属于不悦,还有些许悲伤。

他为什么不开心,又为什么难过呢?唐雪年想不明白,但是却知道对于这场期待已久的重逢,自己发挥得并不太理想。

她预想中,如果某日重遇冉云阳,应当以嘴角保持三十度微微上扬的笑容跟他问好。

书里介绍这种笑容会给人友好自信的感受,是社交中最受欢迎的表情,为此她对着镜子练习了许多遍,已经非常熟练。

但是当他真的出现在眼前,她却像被突袭大考的学生,脑袋一片空白。

她回顾自己的临场表现,笑容的弧度很生硬,接电话的语速也很仓促,而刚刚跑出来的时刻,甚至有些同手同脚。

显然,她搞砸了。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正在纷乱起伏,她慢慢深呼吸了几下,在脑海里筛选着情绪词。

这是沈医生让她在大脑混乱或者紧张的时刻,做的分析练习,有助于稳定情绪找出应对方案。

过了一会,她在脑海里留下了开心、紧张和恐惧三个词,这是她第一次分析这么复杂的情绪,而且开心和恐惧似乎不应该同时出现。

她想,她的开心,是因为见到了冉云阳,这是确定的,她盼望了很久的。

但是恐惧和紧张呢?是因为看牙么?似乎又不完全是。她忍不住舔了舔牙齿,那里有一个小洞,今天她本来是要去补上这里,但是她却逃跑了。

所以,她是对冉云阳恐惧和紧张了么?

但她的记忆里,冉云阳的脾气一直很好,对她也温柔而耐心,有时候比爸爸妈妈还要好。

不过冉云阳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的眉毛好像更黑更浓密了,鼻梁还是一样高,脸颊瘦削下去,两侧微微凹陷。

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有点凶,唐雪年在心里评价,不过还是很好看的,她又诚实地在心里补上一句。

而此刻的冉医生,仍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绝想不到自己已经被某位病人盖章定论为有些凶。

他努力集中精神在眼前的病症,虽然刚遭遇病人逃跑的滑铁卢,但是职业素养并不容许他丢下工作不管。

其实他的表情算不上凶,最多有一点严肃,而当少年过度到男人,青涩感退去,成熟的男性荷尔蒙散发出,本就会带一些攻击的威势。

冉云阳的个性温和,很少生气,但是熟悉他的人,就会知道,他的温和并不等同于温柔,他是极冷静而理智的。在他的处事观念里,靠情绪爆发来控制他人的行为,他并不喜欢。

然而,在面对唐雪年的时刻,他大多数展露的,确实是极大的体贴和温暖,所以才给唐雪年形成了他一直便是很温柔的人的错觉。

因此,综合来说,这印象,是唐雪年根据自己个人感官知觉的总结。

虽然不够全面客观,却并无错谬。

***

冉家和唐家本是邻居,但城市邻里间并没有多少交集,因此住了几年,也不过是进出打个照面,并不熟悉。

这关系的建立,起源于一次意外。

冉云阳的妈妈季筱云,是当地市立医院的一位儿科大夫,在某次接诊中发现一位患儿持续咳嗽,脸色发红,却不像普通的支气管发炎。于是她当机立断,安排了CT,果然在主气道发现了异物。

最终孩子做了手术,转危为安,孩子的父母对此千恩万谢,后来得知救命恩人居然就是住在隔壁邻居,更是感叹不已。

这孩子便是唐雪年,她母亲李秀洁更是和季筱云一见如故。

而作为儿科医生的季筱云,很熟悉跟不同类型的孩子沟通。对于唐雪年这类不善交流的小朋友,最好的沟通方式,就是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在获得允许后,再慢慢踏入她的世界。

而后季筱云更将自己的大学好友沈清芳介绍给了李秀洁,她主修心理咨询,对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的心理干预,也颇有研究,对唐雪年的状况能给到诸多专业建议。

小时候冉云阳跟着妈妈来过几次唐家,但自从他妈妈因病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

而再次来到唐家的契机,是源自即将念高中的暑期,李秀洁的邀请。

那是一个平常的假日午后,冉云阳刚接到了花店送来的鲜花,正在拆包装。

这次送来的是栀子花,这花很娇气,只是被捂着一会,花瓣就有些发蔫打卷。他剥掉外围的一圈,还好里面的花苞还很新鲜,显露出一种玉质的润白,悠然文静。

冉家是常年摆着鲜花的,因为季筱云喜欢家里有生气,所以每周都会从花店订一束送来家里。即使在她去世后,冉家也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他哥冉云晖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又不常在家里呆,于是插花浇水的工作便落在了冉云阳身上,不过他倒也喜欢干这事。

冉涛前一天应酬回来的晚,此时补了个觉刚起床,走出来正好看到儿子按着次序醒花、换水、插瓶,倒是做得有模有样。

妻子去世后,为了给两个孩子创造更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他辞去了医院的工作,转去做医疗器械投资。

但万事开头难,冉涛虽然在业内有人脉,但是毕竟做生意和拿手术刀是两码事,起先那几年他忙得甚至顾不上回家。

好在这几年生意逐渐上了轨道,虽然还是免不了常常出差,但好歹能一周能在家待个几天。

冉涛走到冉云阳身边,仔细看了看儿子的插花作品,却发现这孩子其实并不怎么会插花,只是稍微修剪下,就随意放进了花瓶里,不过好在这花新鲜水灵,这一捧高高低低放在瓶子里倒也显得天然意趣。

“云晖不在家,一个人在家里呆着闷不闷?”冉涛倒了杯水,走到沙发坐下。

他的大儿子冉云晖比冉云阳大三岁,今年刚去国外念大学。平时这兄弟俩常一起作伴,突然间只剩下一个,他有些担心冉云阳不适应。

但冉云阳却摇摇头道:“还行,他在家里太闹了。”

他去洗完了手,也倒了杯水喝,鼻尖闻到手指上残留的香气。刚插花时,他嫌这花太香,这时候剩下一点若有似无的味道,倒好闻了许多。

冉涛点头笑笑,冉云晖确实是个话唠,不过没了这闹腾的声音,他倒是觉得家里太安静了。他又问了问儿子在学校的情况,冉云阳一一答了,在这方面他一向不需要家长费心。

冉涛又想起邻居家拜托的事,说道:“爸爸想跟你商量下,隔壁李阿姨想请你假期里去陪陪雪年,她开学也要去你们学校念高中了,想让她先适应一下跟同龄人的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