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101)
东暖阁内传来一阵饭香,我循之而去,皇上果然端坐于餐桌前,只是满桌佳肴竟似无一样可入他眼。
我走到他跟前,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浓郁的饭菜香惹得我胃里一阵阵泛酸,尽管我半点胃口也没有,可我委实是饿了,万幸我的肚子没有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皇上虽未抬眼看我,却伸手扶起了我,我感受到他指间的力度与掌心的温暖不禁一愣,却见他神色灰暗,眉宇间好似藏有无尽的烦心事。
我心里一紧,竟替他感到委屈起来。
他本是扶着我前臂的手顺移至我的手腕,“乐儿自小不擅琴棋书画,不愿做女红类的细活,也无需做洒扫洗衣等的粗重活儿,乐儿的手舞过刀弄过枪,却不曾扇过他人耳光,昨日算是破了例,彼时乐儿心里是觉着痛快,还是陡然空白茫茫无际?”
我从来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这番话是在怪我,还是心疼我。
但我想了想,觉得应该不是心疼,那便是在怪我了。
眼下事情紧急,我不得不忽略他的话,直言正题,“皇上,臣妾急赶着来找您,是想求您让臣妾出宫的。”
皇上这时才望着我道,“乐儿可知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虽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
我两腿不争气得发软,便就跪了下去,“臣妾在宫中坐立不安,若不能赶回家中,只怕后果无法承受。”
皇上道,“赶回家中?乐儿始终只把宁国公府当成是家,乐儿心里可曾有朕?可曾想过朕才是你最亲最近之人?”
他神色悲戚,像是满腹委屈无处宣泄。
我顿了顿道,“皇上希望臣妾如何回答,皇上何不如直言?”
我心里有他,就算我说一万次,他若是不信,又有何意?我不愿看到他这副模样,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喜欢他胸有成竹,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我竟暗暗倾慕自己的夫君,可我害怕他失控,仿佛他若是撑不住了,我的天便塌了。
皇上怒极反笑,猛地松了手,“朕心知是多此一问,”他再度垂眸,唇边笑意发苦,“或许你的心仍远在边关,尚未归来。”
若如他所言,此刻我胸腔内便不会钻心的疼。
我哽咽了一下,尽可能平静地道,“臣妾恳求皇上准许臣妾出宫。”
皇上道,“朕若是不允呢?”
我道,“皇上会答应的。”
皇上的目光重新落在我不复天真欢愉的脸庞上,我眸光闪烁,不由自主地落了泪,“天牢和兰府,皇上总要让臣妾去一个吧。”
他似是怔了怔,别开脸道,“你先起来。”
我道,“因臣妾之事而让皇上如此为难,臣妾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若说他全然不在乎我,大可以将我那打了败仗的父亲依律论处,不必留情;若说他格外看重我,看在我的父亲也是他老丈人的份上,将罚处降至最低也无不可。
正是因为他对我的感情不上不下,因为他身为君王要考虑到各方各面,不能只为哄我一人欢喜而偏私,所以他才会这样犹豫不定,拖延再三。
皇上竟笑了笑道,“朕有时也糊涂了,乐儿到底是想得太多,还是了解得太少?这些年来乐儿不曾与朕互诉衷肠,不知不觉间,乐儿与朕之间的隔阂,竟已如此之深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仍笑着对我道,“乐儿想去哪儿便去吧,只是朕已多日未与乐儿亲密接触了,诚然乐儿并不在意,但朕今晚还是想与乐儿温存片刻,乐儿不必以身有不适为由推拒朕,朕不过是想陪乐儿说说话罢了。”
或许是因为跪得久了些,我身子不禁晃了晃,加之神色苍白憔悴,约摸像在病中。
皇上蓦然两手框住我双肩,几乎是将我提了起来,顺道自己也离开座椅,与我相对而立,“朕早便说过乐儿不必跪朕,乐儿就这般不把朕之所言当回事吗?”
我身子本就虚弱,半日未进食便罢了,还反复折腾,饶是我底子再好这时也不免精神恍惚,“怎么会…皇上说过的话,臣妾都记得,只是臣妾总不去想,臣妾害怕自己曲解了皇上的意思,又再失了分寸,做出不当之举。”
皇上眼中似有说不出的心疼,可他的话语却极其冰冷,“皇后虚弱至此,不宜出宫,朕会命人去兰府看顾皇后继母,皇后就不必费心了。”
合着我特地过来,可怜兮兮地哀求了这么久都是白搭。
我不甘心地低下了头,真是好生委屈。
皇上饱含无奈地叹了口气,“朕会另外命人释放宁国公,许他出狱回府,陪在苏夫人身边。”
我极其惊喜地抬眸,“皇上此话当真?”
皇上隐隐失笑,“君无戏言。”
我一把搂住了他,“臣妾谢过皇上。”
他也紧紧搂住了我,久违的相拥使我俩都倍感动容,他把头埋在我肩窝里,“只要乐儿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就好。”
我听了这话,却是身躯一僵。
皇上与我如此贴近,自然有所察觉,于是他渐渐松开了手。
我离开他的怀抱,眼神躲闪,“皇上适才说今晚要驾临永乐宫,臣妾这便回宫提前准备准备。”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若不是顾虑皇后体面,我险些慌不择路地跑出来,闵公公都来不及向我道一句“恭送皇后娘娘”,我便已然走远。
归途中,我像年少时惹了祸那样迈着虚浮而又快速的步子,华贵的衣裳向后翻飞,发间的步摇如拨浪鼓般摆动。然则如今的我早已无法与往昔相比,短短的路程也要走很久很久。
回到永乐宫里,我心跳得很快,歆儿迎上来问道,“娘娘怎么像是做了亏心事,脸色白得吓人。”
我搭着她的手道,“扶本宫到榻上休息休息,一会儿备几桶热水,本宫要沐浴更衣,以待晚间接驾。另外,让小薛子派人到兰府等信儿,皇上答应本宫今日便释放本宫父亲,父亲若归家,即刻来回禀本宫,本宫也可安心了。”
歆儿张了张嘴,“皇上肯放侯爷出狱固然是好事,可娘娘刚出月子,这身子都没恢复,怎能侍寝?”
我脚步一顿,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皇上留宿永乐宫,未必就要宠幸本宫,何况皇上释放本宫父亲跟本宫侍不侍寝是两码事,当中并无关联,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歆儿脸上一红,“奴、奴婢不敢乱想。”
我没好气道,“那你浑说什么?”
歆儿低头咕哝道,“奴婢原是顺着娘娘之意往下说的,哪晓得娘娘不是这个意思。”
我步入殿内瘫坐在榻上,“行了,你照本宫说的去做,别想当然地画蛇添足。”
歆儿撇了撇嘴,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我单手倚在桌面上,满心苦恼。
其实不怨歆儿会那么想,父亲得皇上释放出狱之事只怕不出半日便会传遍后宫以及当朝文武百官的府邸,定然又会有人趁夜大做文章,尤其是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