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29)
听了他这些话,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有个被我埋葬于内心深处的木匣子,莫名呈现出来,我却不知里边装的什么。
但我多少能明白一些皇上的意思,其实皇上知道皇宫表面上金碧辉煌,无与伦比,但暗中藏有多少歹毒心思,不可告人的秘密实是难以想象。皇上使我身陷其中,于我而言未必是桩好事。
所以皇上于心不安,所以他在关于我的事情上容易失控,难以理智地分析应对。
皇上向妍儿抬起手,“拿来给朕。”
妍儿赶忙把碗勺双手奉上,皇上用白瓷勺舀起一只饺子,送到我嘴边,我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以怎样一种心情面对着他,但我还是顺从地吃了饺子。
我咽下口中食物后,咕哝道,“太淡了。”
皇上似是没听清我说的什么,茫然问道,“什么?”
我道,“是不是忘加醋了?”
皇上愣了一愣,目光移向妍儿,妍儿忙道,“回娘娘话,全太医说这两日娘娘暂时不能食酸,要等娘娘凤体恢复之后,才能适量地用些。”
我想了想道,“那就加一点辣椒油吧。”
皇上立刻道,“不可,皇后这几日要清淡饮食,便是身子好全了,也要少食辛辣。”
我提出抗议,“可是这饺子味道太淡了,臣妾不想吃。”
皇上默了一默,索性自己吃了一个,“朕觉得尚可。”
我笑道,“皇上是饿了吧,连如此稀松平常的水饺都觉得尚可,若是换了珍馐美馔来,岂不要欢天喜地了。”
皇上无奈扬唇,垂眸像是自言自语,“有没有珍馐美馔,朕都是一样欢天喜地。”
我刚要问为何,皇上又盛了一只饺子喂我吃下,我慢吞吞地吃了七八个,向他道,“臣妾饱了。”
皇上执勺的手一顿,“朕倒忘了,皇后晚膳就用这些?”
他颓然的表情使我揪心不已,我信誓旦旦道,“臣妾保证,明日起定多补补身子,注意饮食,如无必要不出宫门,只等皇上得闲了带臣妾到御花园、芳赏台等地儿逛逛,皇上若不得空,臣妾便待在永乐宫中修身养性,再不敢任性随意了。”
皇上笑叹道,“皇后若能说到做到,朕也不必耿耿于怀这么些年了。”
我不懂他此言何意,我一向信守承诺,从来只有别人失信于我,何曾有我背信弃诺的时候?
可不及我问,皇上便道,“皇后好生歇着吧,朕回宫了。”
我忙扯住他手臂,“皇上不能留下陪臣妾么?”
我自然记得先前是我要他走的,可是此刻我变卦了,我含羞带怯地望着他,“臣妾虽不能侍寝,可也想夫君陪伴左右。”
皇上状若异常惊诧,“皇后?”
我轻声细语道,“皇上可否留下陪伴臣妾?”
皇上双眸清亮,如星子一般,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病糊涂了的人。
虽说人在病时最脆弱,最需要温暖呵护,可我自来比寻常女子坚韧得多,此时更是格外清醒。我挽留皇上,也不是想试试歆儿妍儿几次三番对我的劝导究竟管不管用,而是我真真切切地想要他陪着我。
我与皇上无声对望半晌,凤帐上的流苏轻摆,仿佛昭示着时光流淌。
这回我忍住了,是皇上先开的口。
他道,“好,朕留下陪你。”
第20章 安胎有异
践诺守约一向是我众多优点中不算突出的一个,因此之后两日我老实安贰
践诺守约一向是我众多优点中不算突出的一个,因此之后两日我老实安分地待在永乐宫中,心无旁骛,只管养花弄草绣荷包。
不过在容妃和玉妃来请安时,我着意问了一句,“容妃可去看过元妃了?”
容妃春风化雨地垂首道,“回娘娘话,臣妾昨日带了几样亲手做的点心去看望元妃,但元妃正潜心反省思过,只露面与臣妾打了声招呼便命人送臣妾出毓秀宫了。”
我道,“说来前日还得多亏妹妹及时找了皇上来,不然本宫还不知要在毓秀宫耗到何时。”
容妃道,“元妃姐姐原不是有心顶撞皇后娘娘的,许是那日在气头上,一时失言罢了。臣妾听闻风声,也是心里没了主意,唯恐元妃姐姐惹恼了皇后娘娘,再做出什么不过脑子的错事来,若是闹到不好收场的局面,不仅皇后娘娘动气伤身,皇上事后得知原委,也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我自然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元妃的父亲乃是当朝六部尚书之首——吏部尚书姜邑。连皇上都要顾及她母家的势力,何况是我这个皇后,这也就是元妃胆敢在我面前放肆的原因所在。
我若惩治了她,皇上为安抚朝臣,免不得要对其关怀慰问,加以补偿,可如此一来就是打我的脸,宣告众人我这个皇后说了不算,连底下妃嫔都无法约束。
我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一层关系,也不会对元妃的无礼犯上轻易作罢,还有我那日险些滑倒及身子不适之事,我统统都没有深究,并非全然因为我宽容大度,而是我不能。
容妃的父亲夏定渊年前从内阁大学士升任为内阁次辅,在朝中也颇具人望,她与元妃在入宫前便已相熟,入宫后彼此照拂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元妃有心对我不利,其中是否也有她的一份,尚未完全明了。她及时请了皇上来,到底是为我,还是另有所图?
至于玉妃,玉妃的父亲是苏州知府韩庭屿,据说是位饱读诗书而又风流多情的士大夫,家中姬妾成群,仍不改其风流秉性,时常流连于一些所谓的清高风雅之地,与那些标榜自己卖艺不卖身的孤弱女子暧昧不清。
说来其风流之名远播,多年来却从未出过事端,没有一个与之相交过的女子非议过他半句,哪怕短暂的欢愉过后只剩孤清寂寥,毕竟他不可能每个都娶回家。韩庭屿极擅长吟诗作赋,又极细腻温柔,从不强人所难,坊间女子多以他的诗词编曲传唱,他也从不在乎。说白了就是不收取任何费用,谁人爱唱就尽管唱去,哪怕是个艳名在外的名妓,全然歪曲了他诗词文意,他听闻之后也不过一笑了之。
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不为同僚所喜,偏受身世坎坷的可怜女子倾慕,按理说皇上也不该青睐于他,但他在公务上也从不马虎懈怠,甚至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还曾有过“好官”之名。那是有一年苏州发洪灾,韩庭屿为安定灾民,竟与灾民住到一起,整日只吃发潮的馒头,饮混有泥沙的井水,身上穿的官服半个月才换洗一次,更亲自带领下属与工人治水。直到洪水退去,底下官员们忙于重修堤坝,并为灾民们重建容身之所,他才回归韩府。
因此,连那些看不惯他为人,公然在朝堂上弹劾他私下里不检点的言官,也没法在公事上挑出他的错处,想来皇上原就不愿动摇韩庭屿的知府之位,几次都口头上批评几句,言官们以为皇上采纳了谏言,实则却是没有任何的后续行动,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