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50)
“···可娘亲却去不得达腊那般远的地方,若当时能再多带些物什,不知道会不会好过些?”
“···但那诏狱也是极冷的,娘亲去了一次就冻得心慌,他们又怎能将澜儿日日关在那里?”
这当了娘的心,大约都是这么被东拉西扯着,眼看儿女去到哪边,自己的心就跟到哪边。
柳莺飞说到后面,意识已渐显模糊了,兰铃带着下人们退出门去,屋门叩上,倏尔传来“吧嗒”一声轻响,柳莺飞就在这响动中回过几分神智来。
她在云清澜脸上定定凝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风儿,娘想再见见澜儿。”
“好,好。”云清澜被柳莺飞的一番梦语怔住,此刻她忙不迭地应下,豆大的眼泪再度簌簌而落。晶莹泪光遮挡住她看向柳莺飞的视线,她迅速抬手抹去,可那决堤似的泪水却又在顷刻间重新涌了出来。
“娘亲等着孩儿!”云清澜飞也似地跑回自己的西院中。
云清澜出阁时,柳莺飞曾为她制备过一身女裙。
女裙华美瑰丽,镶珠挂玉,是叫人一眼看去便挪不开目光的样式。
从来都一袭黑衣的云清澜欢欢喜喜的接过,可还没来得及穿在身上就被云杉劈手夺了过去。云杉斥骂她不守规矩,连带着将给云清澜制备女裙的柳莺飞也一并骂了一顿。
从此,那女裙就搁在云清澜闺房的高架上,年年月月,落满尘埃。
云清澜换上女裙,又笨手笨脚地挽了个发髻,一路发疯似地跑回来,直跑得珠钗滑落,步摇叮当。
“怎这么大了还这般莽撞。”
柳莺飞淡笑着摸摸云清澜的脸,又将几缕散乱的发丝勾到她耳后,那只干枯的手掌细细抚过云清澜的眉眼,最终落在其乌黑的发顶上,一下一下地来回抚摸着。
而那苍白的面颊上,两只连日来凄哀干涩的眼眸也终于在此刻涌出泪来:“我的孩儿,是娘亲护不住你们···”
为人父母,不管做成什么样,都总觉得是亏欠儿女的。真也好,假也罢,就总是觉得不够。
这几日柳莺飞没了力气动弹不得,就常倚在榻上想,她这个母亲,惯是不称职的。
她是被娇惯着养大的千金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受过什么罪,生下的一双儿女,更是没让她费过什么力气。反倒是她,期期艾艾地在病床上歪了二十年,还要他们常去揣摩她的心思。
天命负她,柳莺飞本以为,她这辈子就是要做个不称职的母亲的。
可两个孩儿却偏又生得这般可爱。
她病怏怏地宿在房中时,她那两个孩儿就并排趴在床边乖巧地瞪眼看着,若是等她从梦中醒来,就会软软地叫她一声娘亲。
他们糯糯的,软软地围着她,叫柳莺飞那颗独守空房日渐冰冷的心,竟也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活泛来。
可她还是恹恹地提不起兴致。
许是骄纵吧,一双儿女俱是龙凤,她或也因此生出几分无理的傲慢来。
但后来风儿重伤,澜儿入狱,柳莺飞觉得,她的一双儿女,再怎么也不该被人逼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哭泣,顶撞,攒了一夜的逆骨跪在祠堂,逼得云杉提剑自刎宫墙,也逼得自己无颜再活于世。
可澜儿啊,澜儿,柳莺飞眼里噙满泪,她这几日囿在逼死云杉的负疚中,却在又将要离去的此刻兀自生出浓浓不舍来。
日后风雨漂泊,娘亲和兄长不在,她的澜儿可该怎么办?
可柳莺飞胸口太痛,除了喃喃一句澜儿,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娘亲!”
感受到那落在发顶的手臂缓缓滑落,柳莺飞终究是香消玉殒,她软倒在云清澜肩上,这次是任由云清澜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都不会再起来应她一声了。
云清澜滞在原地,她瞪着眼,痛苦和绝望像令人窒息的海潮。
没有娘亲,澜儿以后可怎么办?
没有娘亲,澜儿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哎,想妈妈了。
周二例行请假
第102章 粉墨登场
是日, 云府大丧。
自伐稷之战云家五子战死沙场后,云家已二十年未曾有过如此重大的丧事了。
堂中横立着两幅厚重棺木,其棺盖合拢, 上铆长钉,显然已至出殡之日, 严丝合缝的棺前架着铜盆丧幡, 丧幡摇动, 倏尔露出其下那个身披孝布的瘦削身影。
云清澜跪在云杉和柳莺飞的棺前, 守灵三日,默然无声。
“少爷,前来吊唁的宾客快要到了。”王伯看着云清澜几无血色的苍白侧脸暗自叹息一声。
陛下命小姐明日往汴州借粮, 如今圣命难违, 京都灾情更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虽说事急从简,可夫人的灵柩在堂中却都还未来得及停满七日——夫人走的匆忙, 如今就连丧事都办的潦草,此于小姐来说, 何尝不是又一次的杀人诛心。
王伯心下忧虑,说到底,云清澜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年仅二十的小姑娘。
至亲接连离世,昔日将门转眼间就只剩她一人, 眼下外危内困,这千斤的担子压下来, 不知她还顶不顶得住。
“走吧。”
却见云清澜低应一声, 在王伯的叹息声中缓缓站起,她先是抬手细细抚平久跪时于衣摆处压出的褶皱, 继而才面色平淡地抬脚往外走去。
祖父峥嵘一生, 为武朝立下汗马功勋, 想来是会有很多人前来吊唁的。
云清澜心想,祖父费劲心血,为的就是百年云家将门不倒,光辉永固,如今远走,她须得为祖父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遥立府门,这偌大的京都城是愈见萧瑟了。
三月末的天气本该是暖意融融,可往常繁华热闹的中元大街如今却是空无一人,街边各处行人罕至,货郎无踪,叫人不由横生出几分秋风肃杀的荒凉之感。
——自从飞仙台上谏后,就连那些被粉饰出来的太平都须臾无踪了。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城中百姓渐也觉出自己或将陷入无米下炊的窘境:年前逢旱,京都如今又一连三月无雨,岁末少瑞雪,新时缺甘霖,再加上上谏后接连被抄家的那些官员——此番朝廷动作如此之大,这不是明摆着大灾将至,国库空虚?
百姓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再去看上万人流放出京的热闹,反是全都一窝蜂地涌回家中,细数瓮中存余的米粮。
盛世终究不过繁华一梦,梦醒时分,粮铺早就被那些有远见的人家抢买一空;其中反应慢些,可早年却挨过饥的人家,也早早将家门附近的草根树皮全都刨回屋中;至于那些后知后觉地品出不对的人,见余粮无多,也只能慌里慌张地有样学样,跟着旁人在各处粮铺和山野郊地间四处奔走。
他们再顾不得看旁的热闹了,即便是今日护佑他们多年的柱国将军出殡,也无人能得出空子站在街边看上一眼。
云清澜在门前站了一会,无意识地环抱住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