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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难越(196)

作者: 月熊熊 阅读记录

要说起来,李玄臻也确有几分受命于天的意思。

庶子夺嫡,他以十四之龄幼年登基,上位后天下大定盛世清明,百姓从乱世中走出来休养生息,那时的他们,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给自己带来太平的帝王,自然是会奉若神明。

这里面当然大多都是李玄珠的功劳。

可李玄珠隐于人后,一心就只想着功成身退,光辉和殊荣都落在李玄臻头上,那些乱世而出的大臣肱骨或许记得她,但日日浸在柴米油盐中的百姓却会慢慢遗忘她。他们抬起头,能看见的就是在龙椅上金光熠熠的李玄臻。

可百姓忘了她,李玄臻自己竟也忘了她。

他忘了这唾手可得的天下是如何而来,也忘了平圣公主对他苦心孤诣的培养,更可笑的是,他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活了太久,三十七年后的今日,他竟真觉得自己就是天生的帝王。

一个王朝在形成之初,必然是从平民百姓中诞生的,而初代的帝王,也必然都是哀民之哀,乐民之乐的。

他们怀着一颗为民请命的博爱之心被众人推举出来,在混乱的世道里谋求安宁,又带着人们跨进新年开创盛世,他们给众生以安稳,而与之相应的,他们就被众生朝拜为神。

——凡人的神。

武朝高祖李道隆也有一颗这样的博爱之心。

他用这颗博爱之心开创盛世,可经年累月的变迁传承,竟却让后人以为自己真就是天赋神权。

如今的李玄臻,一心想着成仙问道,可他却没有想过,高祖皇帝李道隆,他有有没有想过成仙问道?在高祖皇帝的眼里,他到底是神?还是人?

他不过只是权利的子民。

可他却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忘了自己手中的权利,到底是从百姓中来,还是从那些虚无缥缈的神祇中来。

是的,漫长的帝王岁月让他忘了。

让他忘了,造神者,非天。

云清澜收回思绪。

看着面前满目理所当然的李玄臻,她不再多说,只缓缓抬剑。

银色剑光倏尔映在李玄臻脸上,可李玄臻却怡然不惧,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剑锋一眼:“朕修炼多年早已是神体,区区人间刀剑,又如何能伤得了朕。”

李玄臻不躲不避,云清澜就立时提剑上前,可剑势方起,那祭台上的石棺就再度传来声响。

云清澜扭头去看,却见那沙漏中的金沙不知何时已经流尽,层层石板再度打开,就缓缓露出其间李襄阳的身影来。

众人见状均不由得屏住呼吸。

毕竟借体还魂,谁都想知道此等玄妙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石板打开,李襄阳就静静躺在其间,长时间的失血让她面色惨白,只见她目光呆滞,被关在石棺中不过须臾就已叫人觉得形销骨立,她愣愣地看着密室上空,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般寂静无声。

“皇姐,皇姐···”李玄臻眼底露出兴奋和希冀,他缓缓上前,冲着李襄阳轻声呼唤道。

在李玄臻一遍遍的呼唤声中,李襄阳那呆滞的瞳孔才终于又聚起几分生气,只见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看向上空,可眼角却倏尔留下两行清泪,那干裂的唇瓣一开一合,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冲李玄臻道:“父皇···饶命···”

李玄臻面色忽然就层层灰暗下来。

“不、不可能!”李玄臻那素来沉稳的面庞终于在此刻现出裂痕,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看着祭台上的李襄阳大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玄臻瞳孔剧烈颤抖:若借体还魂是假,那羽化登仙,不就也是假的吗!

李襄阳奄奄一息,此刻云清澜也顾不得正在一旁高叫的李玄臻,她飞速上前,三两下就将李襄阳从祭台上放了下来。

李襄阳腕上的刀痕深可见骨,此刻正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若不及时包扎,只怕李襄阳根本撑不到云清澜带她出去。

云清澜犹豫片刻,终究是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帕。

绢帕被云清澜捏在手心紧了又紧,看着那狰狞的伤痕,她下定决心后正欲替其包扎,面前却忽然又被递进来一块绣着“裴”字的绢帕。

云清澜抬头一看,竟是秦朝楚。

“皇后娘娘给的绢帕。”秦朝楚见状就温声解释道,“虽不知有何妙用,但用来包扎倒是正好。”

云清澜接过秦朝楚递来的“裴”字帕,又转而将自己的绢帕收回怀中,替李襄阳包扎完毕,云清澜就紧接着扶李襄阳站起身。

复活无望,飞仙的希望更是破灭,此时的李玄臻面上已经现出癫狂,觉察出云清澜这边的动作,他倏尔转过身,看着被云清澜扶起的李襄阳,目光落到其腕上,就突然大叫一声:“皇姐!你回来了!”

看着李襄阳腕上的“裴”字帕,李玄臻的目光就转而又露出凶狠:“你还是忘不了他!”

李玄臻一声高叫,可云清澜却不欲理会,如今的李玄臻已然疯癫,索性就让他留在这密室,这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困死此处,或许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忘不了他,你忘不了他!——你说话!”

可李玄臻却兀自高叫,没人应声,他就目眦欲裂地冲几已昏迷的李襄阳叫喊:“他有什么好!到死你都忘不了他!你告诉朕!你告诉朕!”

“死——死!”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癫狂中的李玄臻突然站起,紧接着便径直往密室一侧大步走去,“皇姐,既我们成不了神仙眷侣,那我们就一起死!”

李玄臻语中满是疯狂和决绝,看着李玄臻的动作,又想起季家陵墓中的自毁机关,云清澜当即警铃大作——绝不能让他按下密室自毁机关!

“你也敢提裴郎!”

站在石墙机关边,李玄臻的手已经高高抬起,可间不容发之际的一声厉呵,却又让他的动作生生停滞下来。

云清澜见状就又试探着继续道:“我已与裴郎共许余生,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此刻的李玄臻已经分不清说话的到底是云清澜还是李玄珠,他颤颤地转过身,用几近碎裂的眸光看向昏迷不醒的李襄阳:“皇姐···你终于愿意,跟阿庸说话了。”

一边说着,李玄臻就一边向着云清澜的方向缓缓靠近,此刻的李玄臻年过半百,可其面上,却又倏尔露出孩童般的脆弱迷蒙:“皇姐,阿庸把皇姐的江山弄丢了···阿庸什么都没有了···”

“皇姐,阿庸只有皇姐了···”

噗——

倏尔响起的一道利剑穿过血肉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李玄臻梦呓似的呢喃,李玄臻看着自己胸前的利剑顿了片刻,才又满含困惑地抬头看向云清澜:“···皇姐?”

没想到李玄臻竟已疯的如此彻底。

云清澜见状眉头微皱,尽管对平圣公主的事不太了解,可单看李玄臻对那“裴”字帕的反应,和慧敏皇后临行前的叮嘱,云清澜就也能猜出其间大概。

她略微思索片刻,才又对李玄臻道:“即便分隔两地死生不见,但只要带着他的绢帕,就也好像日日待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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