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45)
或许, 他们二人间还能再存有一丝余地。
可云清澜却颇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早在秦朝年被龙虎军重伤之时,五皇子就已生了重掌稷元大朝的念头, 我且问五皇子, 是还不是?”
“···是。”
云清澜心中沉了一分:“先前既提起流放之事, 五皇子其实早知季知方那群山民并非寻常百姓,是还不是?”
“···是。”
云清澜深吸一口气:“那日番薯地前,五皇子根本不是凑巧路过,而是本就有意在等我出现。”
“……是还不是?”
秦朝楚定定地看着云清澜,良久——
“是。”
那声音好似要没入寒潭水下一般,不知带着谁的心沉沉坠入谷底。
“可是云小姐,”
片刻后秦朝楚重又扬起眉梢,水玉般莹润的眼眸在满目晨曦中露出温柔弧光。
“你没得选。”
云清澜闭了闭眼。
是,她没得选。
难道她真的看不出那翻种齐整的番薯地是有主之物吗?
还是秦朝楚把剑架到她脖子上逼她拿番薯了?
可龙虎军饿死在即,她又能怎么办?
可包三俞、包六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云清澜眸光颤颤,包家兄弟血淋淋的尸体就浮在她眼前。如果说这是季知方给龙虎军降下的偷盗的报应,那是不是该报应到她自己身上?
似是知道云清澜在想什么似的,秦朝楚凝着她,眸中愈软,声音却渐渐冷硬起来。
“云小姐,我是稷元的皇子。”
他是稷元皇子,为稷元筹谋本就是他分内之事。云清澜能看出那番薯地是有主之物,那他秦朝楚自然也看得出。此处毗邻豫州,衡芜山中百年来又从无人烟,如今既有人迹,那他就大约也猜的出其间身份。
他有意挑起这些人和龙虎军间的矛盾,却不曾料到竟是连那些番薯都有毒。此番季知方心狠手辣确出他意料,但一定要说的话,包氏兄弟的血债,该当由他来背。
云清澜敛下眉,没错,她也是武朝的将军。
没什么值得诘问的地方,他们各有自己的子民。
锵——
长剑出鞘,如秦朝楚曾在梦中预演过的那般,凛凛寒刃落在他颈侧,刺破三日短暂的欢愉,在他们二人间横划出一条天堑。
无涯剑是极趁手的,纤长灵巧,却又无往不利。云清澜看着秦朝楚冷白脖颈上渗出的血珠,和那屹然不动的颀长身形,手指不自觉地扣进剑柄纹路中——可就连这无涯剑也是他的。
“云小将军!”
正此时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喊。
云清澜回头去看,竟是戚猛带着三营的人寻了过来。
不知云清澜不在的这几日龙虎军受了多少折磨,只见戚猛灰头土脸,衣衫破烂,远远看见她的时候那滚圆的身躯高兴地几乎从地上跳起来。
云清澜从戚猛身上收回视线,再转回头来时,却见剑下已是空无一人。
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在空中虚握两下,看着地上重又被秦朝楚悉心架在枝杈上的烤兔出神:不知这次,他可还有帕子止血?
腊月里的风寒得刺骨,它呼啸而来吹乱云清澜鬓边长发,落在脸上掩去其中神情——
旧梦已远,日后再会,只当陌路敌手。
“云小将军!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戚猛在山间蹦跶几步直冲到她面前,那激动的神情好似流亡中的孩童寻到了娘亲:“这几日我们可担心坏了!”
“这哪来的兔子!”
云清澜还没来得及应声,戚猛两眼又是一亮,他弯腰从枝杈上捡起烤兔,爱不释手地拿了好一会儿,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给云清澜递了过去。
“云小将军快些吃罢!”
戚猛语声切切,可话虽这样说,那一双溜圆的眼睛却还是紧紧黏在烤兔焦黄的外皮上。
“——云小将军,您不吃,那老戚可就不客气了!”
戚猛装模作样地等了几息,却只觉好像过了几年般漫长,哈喇子都恨不得直接从眼睛里流出来:“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见云清澜依旧默不作声,戚猛直接撕下一条兔腿塞到嘴里,一边嚼一边还不忘囫囵不清地加上一句:“您可别反悔!”
跟着云小将军果然有肉吃!
戚猛心底美滋滋,暗喜是他先找到了云小将军。
“那鸟质子呢?”
戚猛直吃的满嘴流油,眼珠四下转了一圈,又问云清澜道。
“走了。”云清澜此刻才些微回过神来,淡声道。
“嘁。”戚猛撇撇嘴,把嘴里左边的肉囫囵到右边接着嚼,腮帮子一鼓一鼓活像个大松鼠,“没死在山里,算他命大!”
说罢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朝云清澜的方向瞄了一眼。
以前的云小将军开朗和善,此番重伤后虽妙计频出却也变得沉闷许多,戚猛怕惹得云清澜不高兴,又赶忙补了一句:“肯定是沾了云小将军的光!”
说完这句话,戚猛心里得意极了——这话术,简直花光了他十辈子的心眼。
云清澜却没接戚猛的话茬,她眸光黯淡几分,和戚猛一道走在山间,边走边问:“我不在这几日,军中情况如何?”
“不太好。”
说到这里,戚猛面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那日落雁崖飞渡,云清澜和秦朝楚二人掉下悬崖,唐乾引当即就命弓箭手向着对岸的龙虎军发起射击。幸亏龙虎军早有防备,在盾兵的掩护下退到了悬崖后面,寻了个安生地休整了一天。
可好景不长,季知方第二天就带着稷元军寻了过来。
季知方对蘅芜山中的情况了如指掌,有他跟着稷元军,戚猛众人根本甩不开身。他们不紧不慢地跟在龙虎军身后,也不着急进攻,就慢慢耗着,打算把龙虎军追的精疲力尽再出手坐收渔利。
原本云清澜只是带着龙虎军沿着蘅芜山外围跋涉,可在季知方的层层围堵下,将士们直接被逼到了深山中。山中到处都是天险绝路,险象环生,龙虎军好几次都被逼入绝境。
并且季知方似乎比唐乾引更了解龙虎军,他对戚猛和赵骞关行军打仗的风格了如指掌,甚至能精准预判到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是以为了不完全落入敌方节奏,戚赵二人只得将军中大权暂交给了张平良,由他带着牛长生和丁成西二人指挥全军。
戚猛一直对张平良心有不忿,可情势所迫他也别无他法。如今找到云清澜,他怕是全军最高兴的一个。
对于季知方轻易牵制戚赵二人一事,云清澜倒是不怎么意外。
毕竟能在万牌祠造出如此机关,又留有那般奏疏,季家原在朝中的地位只怕是极高。
“军中伤亡如何?”云清澜微微颔首,又问。
“约莫,还剩三成。”戚猛眼中划过一抹痛色。
从退守蘅芜山,到落雁崖飞渡,再到后来被人在山中追赶,龙虎军的将士们是拼了性命才杀出一条血路,堪堪保住三成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