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48)
跪在地上的唐乾引半身伏地,额头抵在地上被烛光人影遮去神情。
听到秦朝楚的话他腰背伏得更低,尽管这个动作让他右肩伤处疼痛难当,但内心深处却渐涌出一股火热。
帐前比试,唐乾引输的心服口服。
谁能想到,一个为质十年的皇子竟会有如此令人惊艳的身手。
他手无寸铁以指为剑,凭着两截长指就能将手拿帅剑的他在众将士面前逼得步步后退。
二人攻防间他更是不过几招就轻而易举地夺去帅剑,而自己肩上这道伤,则是被秦昭楚徒手夺去帅剑后才落下的。
帅剑被抢,军中大权即刻易主。
夤夜而来,孑然一身,几息之间,就叫稷元全军目瞪口呆。
唐乾引心中却热血沸腾。
为兵为将,最想要的,就是个可征天下的一代雄君。
他自认猛将,虽生在凋寒北地,但武朝势颓,达腊荒蛮,谁敢说日后天下大势不会归于稷元?
可惜他既非帝王血脉,又少有江山之谋,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几分行军打仗的本事。
常言道能臣不侍庸主,他唐乾引自然也想追随一个能一统天下的帝王。
显然,秦朝楚就有这样的能力。
他为质十年,既能在虎狼环伺中保全自身不被武帝猜疑,又藏有卓绝身手于须臾间大败一军将领,还能审时度势在唐乾引战败的瞬间收拢军权。龙虎军今日困境更难说不是秦朝楚之手笔,其间不可谓不是雄韬大略。
唐乾引头埋得更低,几乎五体投地地贴上衡芜山冷硬的土地,并决意为眼前的男人献出忠诚。
可其余人却是看不出这般内情的。
他们只看高康瑞连声应诺,又见唐乾引俯首低眉如丧家之犬,帐中军将各怀心思,一时之间更是死寂。
季知方坐在一旁,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稷元皇子到底揣着什么心思。
长夜将尽,他却还怡然自得地站在帐中享受跪拜,既不与诸将筹谋,又不说明日方略,好似就只为了端架子似的。
季知方心中微沉,此番跟稷元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唐乾引一介武夫粗鄙短视,言谈之间季知方尚能拿捏在手,可这秦朝楚却让他看不分明。那双寒潭似的眼冰冷傲慢,叫人看不清其中到底是智还是愚。
但既然上了一条船,他就不会听之任之。
季知方沉吟片刻,从帐侧交椅上站起身,在秦朝楚面前站定,然后行了个标标准准的文臣礼:“五皇子,在下山民知方,见过五皇子。”
“山民?”秦朝楚两眼开出一条缝,似是就这般站着睡了过去似的,“稷元驻地如今怎么什么人都能进了。”
秦朝楚声色慵懒,语含轻视,似是对季知方极为嫌弃。季知方心头涌起怒火,但还是压着脾气道:“前几日听说贵军进山,山民恐各位将军不识山路,故特来相助。此番龙虎军遁逃,也一直是山民带着将士们一路追击,并且多次大败龙虎军,此事诸位将军皆可作证。”
秦朝楚闻言挑了挑眉:“如今不过山野乡民竟也能干这番大事了,既能在山中畅通无阻,又能次次打中龙虎军要害,如此奇才,军中莫不是来了细作。”
季知方听后暗自咬牙:十丈天坑中这五皇子看起来性情温和软糯,一言不发更是叫他少了防备,倒没想到其说话竟如此刻薄。
“不敢欺瞒五皇子。”季知方沉默片刻后只得道,“山民旧姓季,武昭一十四年状元。”
身披红挂,胸簪绒花,白玉为堂金作马。却可叹,抱负未展,一朝天塌,荒山埋骨血饲鸦。
季知方身子俯得更低,几乎是一揖到地的程度:“山民别无所求,只求五皇子胜后能给山民及族人一处容身之地。”
“李上一点是为季,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金科状元。”秦朝楚声色浅淡,似是明了几分,“却不知状元郎又怎会突然投奔我这极北寒地的弹丸小国的。”
季知方闻言眸中极快地划过一抹恨色,那恨意汹涌浓烈,却只消片刻又归于平静,只余一张无波无澜的面皮挂在行尸走肉般的躯体上:“武帝昏庸,奸臣当道,天下将乱尔。”
那翻滚恨意清晰映在秦朝楚眼中,他看着低眉顺眼的季知方,没有再应声,算是对其身在稷元军一事不再追究。
“五皇子,”帐中再度安静下来,季知方犹豫片刻,“眼下我们已经探得龙虎军的藏身之地,可惜此地位于山坳易守难攻,不知五皇子接下来有何打算,可否示下一二。”
“接下来——”
说话间随行军医给秦朝楚上好了药,他随手拉起衣襟,遮住冷白如玉又线条分明的胸腹,转身坐上帐后交椅,缓缓道:“收拢兵力,向西开拔。”
“这···”季知方一愣,这几日为了打探龙虎军动向,稷元兵力略有分散,既要发起总攻,收拢兵力再正常不过,可为何要向西?
季知方想了想又拱手道:“五皇子这几日被困深山死里逃生,对如今境况怕是有所不知。按照山民这几日对龙虎军的观察,戚猛和赵骞关二人正一门心思带着全军往北面深山处逃窜,若我们明日向西,怕是要与龙虎军越走越远了。”
季知方说罢又深深低下了头。在秦朝楚眼里,他如今不过是个山野村夫,不光不知死活地同稷元皇子搭话,竟还敢对其生出质疑。
可龙虎军一个劲把他们往深山引,拼杀起来又不要命,摆明了一副要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架势,不然他们也不会在山中跟他们迂回周旋这么久。
如今龙虎军已经被他们追得精疲力尽,正是收网的关键时候,他季知方就算是冒着大不敬,也绝不能眼看着稷元掉了链子。
“你也说了这是戚赵二人的主意。”
秦朝楚指节修长,随意地搭在交椅扶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冰凉的眸子突然回出一丝温,竟也纡尊降贵地愿意同他多说几句,“那你不妨再说说,现在的龙虎军,又是谁当家?”
那恍若聊天似的口吻惊得季知方一怔,足让他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五皇子您是说——云青风会往西走?”
秦朝楚没有说话,只唇角微勾,似有若无地低笑了一下。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离他最近的季知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云青风会不会往西走他不知道,但如果是云小姐,那就一定会。
“可是···”
秦朝楚没再解释,季知方却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咬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图纸来:“我们曾在西面射杀过一个龙虎军的探子,即便云青风在西面有所图谋,但遇上如此地势,怕是也不会过去。”
秦朝楚眸光落到那被展开的图纸上,看到西面地势后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竟会是这般情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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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天生桥上
衡芜山脉峰峦叠嶂, 在连绵山峰的遮掩下,这里冬夜格外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