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99)
指腹落在碗沿缓缓摩挲, 云清澜眸光放空,漫无目的地想。
“你便是那稷元来的太子?”
正愣神间, 耳边远远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那声音矜贵清脆,在众声鼎沸里独树一帜,云清澜便是不用抬头也知其定是正阳公主。
“在下稷元秦朝楚, 见过正阳公主。”秦朝楚站在宫门前,唇角微勾, 露出得体的微笑。
看模样倒是生的琼枝玉树, 惊为天人,李襄阳上下打量了秦朝楚一圈, 心情稍好了些:“今日去哪里逛?”
李襄阳一边说一边伸着脑袋朝着远处隐隐现出轮廓的街市方向看了看, 可话问出口身边人却久久没有回音。
李襄阳收回目光, 却见秦朝楚正看着宫门不远处的一个茶摊愣神。
“你看什么?”李襄阳顺着秦朝楚的目光看去,却见那里空无一人。
“没什么。”秦朝楚应了一声,好似这会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他神色浅淡,脸上依旧挂着方才甫一见面时露出的那抹得体笑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亦没有别的表情,看起来客气疏远。
“一切听从正阳公主的意思。”
果然只是个弹丸小国里出来的太子。
李襄阳不管政事,在她眼里武朝还是原先那个睥睨天下的巍峨王朝,她撇了撇嘴,看着秦朝楚毫不生动的面庞兀自想道,真是个温吞无趣的男人。
二人带着随行的三两小厮进了街市。
李襄阳原先久居皇宫,后来又随着慧敏皇后一道住在观中,这两处地方无一不是空旷冷清,是以民间热闹的街市对她来说自然十分稀奇。她在街市上走走停停,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眨眼间就将对秦朝楚的一丝不满抛在脑后。她一路走一路买,看见什么就买什么,买来又随手一丢,扔到随行的小厮身上。
秦朝楚就在李襄阳身侧陪着,举止间彬彬有礼,却也沉默寡言,他从不发表意见,不论李襄阳买什么,都温吞地站在旁边,若是李襄阳问他,便低声回应几句。
云清澜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朝楚和李襄阳身后。
看着二人走街串巷,又时不时地低声交谈,她像一双沉默的眼睛,静静看着这对璧人缓缓靠近。
她看着李襄阳捏起了一只少女糖人。
云清澜看着那熟悉的糖人形状,又瞧了瞧糖人靶子后那个熟悉的奉承表情,然后忽地想起来,这不是休沐那日她碰上的那个糖人小贩吗。
“愿您与佳眷岁岁年年,福乐安康!”
那小贩满脸堆笑,又喊出一句熟悉的吉祥话,李襄阳兴致勃勃,被人祝愿也就跟着娇羞地朝秦朝楚的方向看上一眼。
李襄阳也不全然是个傻子。
联姻一事势在必行,既如此,与其跟父皇争闹不休,倒不如试着接受。
街市人来人往,被人流拥着,云清澜被推远了些,看着渐远的二人,她稳住身形,就又无声地往前靠几步。
可他们之间依旧人影重重,如千军万马,如难越的关山。
云清澜凝着秦朝楚的背影,在这众目睽睽的昭然日光下,他们不是敌人,不是对手,就这么隔着人海遥望,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云清澜淡淡地想。
李襄阳兴致极高,一直从晌午时分逛到日薄西山,夜幕下长街各处彩灯挂起,流光溢彩间让这本有些乏了的正阳公主又被勾出几分兴趣来。
尽管身后的三个小厮都已抱了满怀的东西,可李襄阳却还是沿街摊市上选买不停,迎面过来个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她眸色一亮,径直上前拔下一根:“这是什么?”
“这是糖葫芦哩,可甜。”卖糖葫芦的老汉笑呵呵地应她。
看着那糖葫芦,云清澜眸色沉了些,像层叠退却的海潮——她终究无法完全不去在意。
她眨眨眼,全神贯注地紧跟一路后也觉眼眶有些酸涩,夜市熙攘喧嚣,她将目光落向别处,漫无目的地四处转了一圈,待落到一处狭窄的巷口时,却突然瞥见个破烂黄衣一闪而过。
看着像是···诏狱的囚服。
云清澜眸色一凝。
赵麟禄一行人自太苍山那日后便不见了踪影,虽说慧敏皇后叫他们好好活着,可一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难道会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就放弃上谏的心思?
他们今日尾随在侧,莫不是得知正阳公主出宫,又想去找上她?
云清澜又朝秦朝楚李襄阳的方向看了一眼,彼时李襄阳正举着串糖葫芦递到秦朝楚面前,街市花灯华彩熠熠,火光迷离,晕出斑斓虚影挡住秦朝楚面上的表情。
云清澜抿抿唇,最终还是朝着那狭窄巷口处追了过去。
“给你吃。”李襄阳将糖葫芦递给秦朝楚,一张俏脸却高高地仰着,倨傲几分,羞赧几分。
“多谢公主好意,不过这民间俗物,在下不吃。”
秦朝楚淡淡一笑,却是连碰都不愿碰。
“切。”李襄阳鼻间轻哼,倒也不甚在意地收回了手。秦朝楚不吃,她就自己在糖葫芦上咬一口,只觉红果酸而不涩,糖衣甜而不腻,倒是好吃。
“都要了。”李襄阳大手一挥,便将红果和整个草靶子都一并买了过来。
她转回身,却见秦朝楚正扭头朝着一个方向愣神。
“你在看什么?”李襄阳顺着秦朝楚的目光看去,依稀间似乎看到一角熟悉的影子,“咦?那是···云将军?”
虽只看到一个模糊背影,但因着前几日刚同云清澜打过照面,她还是勉强认出几分。
却听秦朝楚淡淡应她:“看一只很美的花灯。”
“花灯?哪个?”李襄阳果然被勾去了注意力,她目光随之上移几寸,落在悬在空中的百十只花灯上,“好看你怎么不给我买?”
李襄阳娇蛮霸道,这一路行来,凡是被她看上的东西,全都被买了个精光,用她的话来说,既是我喜欢,那其他人就休想再得到。
“别人手中的。”
李襄阳蠢蠢欲动,秦朝楚则唇角微勾,眼眉也弯起来,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看着似是要哄她的意思,可眼眸里却一片冰寒:“正阳公主虽有公主之尊,可别人的花灯,也依旧要不得。”
李襄阳没由来地觉出一阵冷。
仿佛身边这个温吞着陪她逛了一夜街市的男人,直至此刻才露出其虚伪面皮下的一丝真身。
如猛虎抬目,群狼吐息,仅这一丝,就让她遍体生寒。
这边云清澜跟着那角黄衣一路拐至小巷,小巷狭窄幽深,她借着月色定睛去看,只见前面那人穿的果真是诏狱囚服。
这人脚步匆匆,在窄巷中钻来绕去,云清澜跟在后一时追不上,却也不愿贸然声张——这几日因着正阳公主出宫,姚荣远在京都各处都加强了守卫,若是动静太大引来周围巡逻的禁军,这人穿着诏狱囚服怕是难以脱身。
赵麟禄一行人为国谏言赤胆忠心,就连慧敏皇后都为其网开一面,私心里云清澜也并不希望这群人再被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