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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春娇(114)

作者: 馒头泥 阅读记录

殿内之大,红顶椽梁, 凤雕其上。

但就是这么宏丽的殿内, 除了一方宫漆的桌椅, 一个银漆熏炉, 一尊供于高案上的佛陀金箔贴身像,几盆松竹山石盆景,便再无其它多的什物。

就这装点来看, 宁子韫那冷硬简单的书殿, 除了那尊佛像,倒是和这里很相像了。

“坐罢。”颇为古井无波的一道声音响起。

宁妍旎行过礼, 应了声是,才缓缓往前走去。

正位上端坐着的太后, 与大敛日那时相较而言,望上去并无大的区别。

太后的面容白皙素净,穿着荼白色的对襟衣,无绣纹。绾起的发髻之上只别了一只木簪, 脸色和眸底都是寡淡如水。

她的手腕间,还盘着一串佛珠。

宁子韫的长相其实偏向于像太后, 只是宁子韫的浓眉, 却是像了先皇的。

宁妍旎还在看着太后时,太后恰也抬了眼起来。

太后徐缓地开了口, “方才你可见到了在外头等着你的余大人?”

“是, 见到了。”宁妍旎点了点头。

刚才余还景和她说了那番话之后, 她便想着,太后应该诏她来就是为了余还景说的那事。

果不其然,太后语气未变便接着道,“既是你也有意,他也有心,那我便如他所请,择日便下懿旨,赐婚予你们。”

中书令老夫人先前便进了宫,游说了好久,说动了太后,让太后分别召见了余还景和宁妍旎。

只是宁妍旎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由,被现在太后这直接了当的两句话,说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若能出宫,她当然是巴不得能出宫。但这一出宫,她便是伪为人妇,接下去的事又该如何收场。

风从半敞的木窗拂吹进殿来,带着树木的绿香,一阵,又一阵。

日头带着时辰慢慢地一息息过去,宁妍旎坐在殿中,张口欲言,却又未言。

终是太后先打破了沉默,“纵是你对余大人无意,你也该离去了。”

太后看着宁妍旎微讶的杏眸,便知道她猜得猜对了。余还景过来请她颁懿旨,更多的,可能只是为了助宁妍旎离宫。

“最近陛下的心思变了,你日夜与他处在一起,难道你未察觉?”太后平静地道着,丝毫不知这话听在宁妍旎耳里是多震惶。

宁妍旎有些不敢相信,她问道,“那些事,太后都知道?”

若是不知,太后如何晓得她与宁子韫日夜处在一起。但若是太后知道,太后之前为什么竟一字也未提,一句也未过问。

“太后任着自己的儿子如此妄为,欺凌弱女,竟也不管不顾?”宁妍旎问着太后。

太后身为宁子韫的生母,见自己儿子做了那么多荒唐的事,她竟丝毫不予理会制止。

佛祖在这殿中摆着,佛珠在她手上串着,谁能想到她竟然这般的寒石心肠。

宁妍旎先前竟然还觉得她只是面冷,却有佛心,想劳烦她照顾杏子。

现在,被宁妍旎这几句话指责后,太后面上的表情也没怎么变。太后甚至说了句,“他的事,我一向是不管的。”

三言两语,如何能推脱得好像毫无关系一般。

宁妍旎言辞不平地诘问着,“太后若是不管,那太后还关心到他的心思变了?太后生他育他,母子之间难道还是能剥分开的关系么?”

剥分不开么。

听了宁妍旎的话,太后顿了顿。

她握了下腕间盘着的那串佛珠,目光望向了那尊佛陀像。太后的眸光终于有了松动,却是无情更多。

她为什么会关心他,太后淡声道着,“我生下他不假,未曾养育过也是真。你许是对他生了恨,但你不用怀疑,一直以来,我都比你更恨他。”

“他在我腹中时,我便没有过一刻想留下他。他诞下来时,便不由我养着。若是由我养,怕今日也没有他。”

太后说着,昔日的恶梦又似在她眼前重现。

宁子韫的生父,当时的皇上,拆散了她的美满姻缘之后,带给了她无尽的侮辱。怀了宁子韫时,她那会只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难过。

那年生下孩儿的她,也才是十九的桃李年华。却被以养病的借口,长日囚在殿中,终日见不到几缕光亮。

那男人百般折辱她。在厌烦她之后,那男人却似跟个没事人一样。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但她却每每只能恨自己做不到。

而宁子韫,竟有一两分像他的生父。尤是那双眉目,是她与仇人的结合,令当时的她简直望之生恨。

那年,宁子韫三岁,他听了宫人说起他的生母,他便悄悄跑来囚殿之中看她,声声唤着她母亲。

但她看着小宁子韫的那双眉目,一时恨得就伸出手,扼住了他当时尚细幼的脖颈。

小宁子韫不敢挣扎,只那样看着她,一张小脸闷窒得紫红。

还是殿外守着的宫人听到了声响进来,赶紧拉开了她。

后来,她在囚殿中愈发心如止水,心平气和,那皇上也有了更多年轻的妃嫔。许是觉得无所谓,终于放了她出来。

那时的她,日日焚香礼佛,只想求佛陀收了那个恶鬼。

小宁子韫却还不怕她,还来小佛堂中陪她一起跪在佛陀之前。但她却是厌恶至极,因着他的到来,又勾起了她往昔的不堪。

她次次赶宁子韫,但宁子韫下次还敢再来。

再后来,宁子韫更年长了些。他看得出母亲待他是发自心底的嫌憎,宁子韫也不再有幼时的孺慕之情,但他还是会让人来送些东西给她。

只是毫无例外的,宁子韫的心意随着那些东西,都被她从她的殿内掷了出去。

到了现在,宁子韫应该已是深入骨髓地知晓,生他下来,并非是她所愿。

往昔的事情道道在目,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忍不住再想现在。

现在呢。

太后本以为在佛前多年,自己已是心淡如水。但知道宁子韫和宁妍旎之间的事情之后,太后的心还是不免勾起了波澜。

所以在中书令老夫人来找太后时,本不愿理会这些事的太后,忖度了一下,还是应承了下来。

看着宁妍旎,太后平静的面庞终于有了一抹不一样的怀念神色,“能走,你就走罢。”

太后将往年旧事三言两语地带过。

她说得平静,但听在宁妍旎耳里,却觉得是那么不可理喻。

宁子韫的过错,太后怎么能觉得她完全没有半分责任。

殿内银漆炉里的檀香还在燃着,佛陀像依旧慈眉善目,好似在看着它心虔志诚的弟子。但它的弟子,转着佛珠的时候心里到底求的又是什么。

两人俱是安静之际,阖着的殿门一声轻敲响起。

是孙嬷嬷。

在得了太后的允准之后,孙嬷嬷轻步走进殿来,俯在太后耳旁说了几句话。说完,随即孙嬷嬷又出了殿去。

太后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再度开了口,“我方才说过,他最近变了,是怕你当局者迷。”

“前几日,中书令夫人又递了盛都的千金画像给他,但他一眼也不看。他近日连发的新政,面上显得极其仁德,但到底为的什么,你应大概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