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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137)

作者: 扫红阶 阅读记录

“与太子无关?”

“与太子——”

话音戛然而止,坦然与从容顷刻间荡然无存。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出宫那日太子所说“孑然一身”是何用意。

父母病故,绝非偶然。

早在他拟疏之前,就已祸及双亲。

次杏前来掌灯奉茶,轻声笑语:“茶点奉上,酒菜稍候。不知解少卿口味,陈泉就做了张大人的家乡菜,邀解少卿尝尝。”

张湍霍然起身,衣袖带翻茶盏,茶水在桌上漫开。

次杏不知就里,惊慌失措,匆忙扯下腰间系帕擦拭桌面。

“舒之,你要做什么?”解悬看出端倪,示意次杏先行退开。见张湍不答,解悬继续说道:“你想扳倒太子,为父母报仇?不如再等几日,今日我已将玉宫纵火案的案卷递给靖肃公主。公主留内?????子在宫中,提点我来问你双亲之事。”

“她让你来的?她知道?”

“想是一清二楚。”解悬沉声,“皇上对她偏宠至极,她要寻太子麻烦,大可不必经此周折。但她却舍近求远找我查案,此事绝不简单。恐怕过不了几日,你就能大仇得报。”

张湍哑声道:“不会。皇上不会废太子。”

“怎么不会?玉宫失火,南陵王意外含冤尚且遭受重罚。太子作为幕后元凶,蓄意操纵,又是公主亲自揭露,皇上怎会坐视不理?”

“我回京时见过皇上,当时就已奏请废黜太子,另立新储。”张湍摇头,“想必你已猜出当日皇上命你协查案件的元凶,我将此案详情及原南贪墨案情一同呈上,案卷及相关证据送入刑部。可迄今为止,朝中没有半点动静。”

“都是太子?”

张湍苦笑:“如今你还觉得刺杀靖肃公主,是高义之士所为吗?”

他们曾因此争吵,那是解悬初次见张湍大动肝火,后又因“公道”二字争辩,最终不欢而散。解悬蓦然想起十日前,他被传召进宫,近旁张湍听到公主口谕,神情忽变。当时他急于进宫搭救妻子,只匆匆扫过一眼,依稀落寞消沉的模样。

如今回想,那神情,太不寻常。

“舒之,你如实讲说。”解悬盯着对方双眼,“你与她朝夕相处许久,可是生了私情?”

张湍片刻错愕后,略带恼意道:“休得胡言!”

“没有?”

张湍凝眉不语。

“当真没有?”

“解无绾!”张湍拂袖,“今日你来,是为何事?可还记得?”

“难怪我说她死不足惜,你竟勃然大怒。”解悬端茶上前,“以茶代酒,我今日向你赔个不是。你说得都对,都对。”

“你还胡闹?”

“没有没有。”解悬摇首,“你说得对,我作为大理寺少卿兼任刑部侍郎,不该不信公法而妄以血洗血。”

张湍顺了气,去接茶盏。

解悬随即又道:“更不该在你面前诋毁公主。是我的错。”

“你——”张湍刚要发怒,见解悬撤手,茶盏将倾,急忙稳住茶盏,余下的话便暂且咽回腹中。

“该问的已问过,没成想还有意外收获。”解悬戏谑道,“你这院子空空荡荡,瞧着也不像有什么好酒好菜。我就不多留了。”说罢拱了拱手,溜之大吉。

次杏端菜匆匆赶来,急声问着:“怎么走了?”

张湍瞥向院门,冷声道:“不必理他。”

“那菜还添吗?”

张湍轻叹,柔和了嗓音道:“叫陈泉出来吃饭吧,别忙活了。”

月下松柏,院中小桌,三人同坐。见张湍心事重重,陈泉与次杏面面相觑,互相递了眼色,默默埋头吃饭。待晚饭散场,次杏收拾盘盏时,才发觉张湍眼前粥饭分毫未动。

次日清晨,张湍早早候在王焕家门前。

“你住的地方到我这儿来,要绕不远的路,也不套个马车。”王焕带张湍上马车,“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文渊阁再说?”

“事关国体,学生有疑,还望老师解惑。”

“是弹劾太子的事?”

“老师知道?”

“你的折子皇上让我看过,文采不错。”王焕撩开车帘叮嘱车夫,“路上颠簸,行得慢些。”随后放下帘子回身坐好,继续说:“皇上压着此事,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太子师承沈阁老,聪敏善学,志比宗祖。每每履职监国,治政有策,任人有方,从善如流。依我来看,能担大任。易储兹事体大,皇上龙体欠安,一旦生变,朝局动荡,百姓亦难安定。你这次,很不应该。”

“请恕学生直言。图一时安定,则一世难安。”

“在你殿前授官那日,我就告诉过你,天塌不下来。何况那些案卷我也审过,太子无非是失察之过。难道你就要因此折腾个大乱子,搅得朝野上下不得安宁吗?”

授官那日,张湍因皇室荒唐而怅惘,王焕劝他说,天塌不下来。时至今日,太子无仁无德,纵容贪墨、谋害手足,王焕亦劝他,天塌不下来。

可他寒窗苦读、科举入仕,为的不仅仅是“天塌不下来”。

既知王焕态度,张湍不再多辩,垂首低声:“学生明白。不知老师可曾用过早饭?”

“尚未。”

“托老师的福,学生已领到俸禄。”张湍恭敬道,“今日学生想请老师吃碗热汤面,不知可否?”

王焕慈蔼笑应,吩咐车夫改道。

此后数日,朝野风平浪静。

至六月二十五,海晏河清殿设满月宴,邀各宫各苑童稚欢聚。

请帖送进东宫就被赵令律压下,不准赵子谌前往。

宫婢悄声议论此事,被隔墙背书的赵子谌听去,心中稍加合计,便偷偷跑到库房,精挑细选出条璎珞——赤金项圈纹有缠枝芍药,坠翡翠碧玉长命锁,锁面嵌着红珊瑚并蒂莲花。他将璎珞挂在脖间,用衣襟压盖遮掩,避开东宫众人,自行跑去海晏河清殿。

宴席设在取醉园中,赵令僖窝在躺椅上,商云衣与归荑各自怀抱女儿坐在近旁,一同悠闲看着各宫各苑孩童在花间嬉戏。

赵子谌欢喜跑来,婢女追在身后,来不及提前通禀,人已到赵令僖面前。

“咦?怎么有两个妹妹。”赵子谌取下项上璎珞,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左右为难道:“可我只准备了一份礼物。”

赵令僖有心戏弄他,便说:“你喜欢哪个妹妹,就将礼物送给哪个妹妹。”

“我知道了!”赵子谌胸有成竹,“今天是满月宴,礼物要送给这个小点儿的妹妹。”说罢兴冲冲将璎珞放在綝儿怀中,继而转头张望四周,好奇问道:“樊少师怎么不在?”

次鸢答说:“樊少师今日功课未毕,还在听桦阁背书呢。”

“刚好,不如你去帮我考校樊小童的功课,书背熟了再带他过来。”赵令僖悄声笑语,“这样我就不告诉你爹爹,你偷跑出来的事。”

赵子谌大惊:“姑姑怎么知——”看到赵令僖笑眼弯弯,心中直呼不妙,急忙捂住口鼻,咽下后半截话。接着欲盖弥彰道:“姑姑冤枉我。我、我去找樊少师。”说罢一溜烟跑开,赵令僖招来白双槐,命其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