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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184)

作者: 扫红阶 阅读记录

——这都不敢,又能做什么呢。

门外爆竹声声不停,她将门推上,拾起散落在地的纸张,捡回滚进柜底的夜明珠,坐在案边静静听着府苑的热闹。

不久,书房门突然被人叩响,只轻轻几声。

赵令僖抬头望着门上映出的影子,掩面低笑,等人影远去,她才上前拉开房门。门外放着食盒,赵令徵蹑手蹑脚送来的。倒是念着她。

年初张湍给赵令徵放假,几人撇开随从,往夏城外踏青。

未至立春,白双槐便送来好消息,在夏城的舒适惬意至此戛然而止。基石既定,是时候启程离开,继续为来日筹谋

春风刚吹,夏日转眼便至。

赵令僖雇来车夫,清晨孤身启程,她将白双槐留在夏城,替她守住这二百精兵。车夫半梦半醒,打着哈欠稍显不耐地说:“再说一遍啊,出了城路很难走,遇着暴雨什么的,路上就要耽搁不少时间。而且我只能送你到渔地,到时候你是绕山路还是过沼泽,我都不管了。”

“知道了,走吧。”

车轮还未滚动,马儿忽然啼鸣,马夫道:“谁啊,大清早就挡路,走开走开。”

她撩开帘子,见张湍拦在马车前,三两步跃上马车,自然而然带着她在马车内坐下:“启程。我们一道。”

马夫见车内未闹,莫名了些时候,扬鞭驱车。

昨日她留书道别,未料到他竟早早赶来拦车。虽来得突兀,她未觉烦扰,前路迢迢,又多坎坷,有人同行倒也免去旅途孤寂。

半个月后抵达渔地,马夫将两人搁下后离开。

渔地向南有片大沼泽地,过沼泽地后是玉湖。玉湖西南涌出条小河,小河曲折,最终流入辽洋省内最大水系。渔地向西则有崇山峻岭,翻过最后的瘴岭即可入辽洋境内。这两条路,如途中无意外,是从夏城进辽洋最快的路。

“玉湖泛舟,瘴岭摘荔。”张湍提起行李,“走瘴岭吧。”

赵令僖耗些银钱,在渔地找到名村民,愿为他们领路。山间多野兽,路陡峭难行,她撑起树枝,由着张湍在前牵着手,两人一路相护扶持着翻山越岭。

靠近瘴岭时,她不慎被藏在草间的尖刺刺穿脚掌,好在村民识得些草药,简单替她处理伤口,以免溃烂腐坏。起初是由张湍搀扶着缓慢前行,两日后,张湍得知前路会稍平缓些,索性将她抱起,行速快了不少。

她倚着他的胸膛,枕着他的肩膀,想起在原南的山间,他也是这样,带着自己翻山越岭、涉生涉死。

她想将他留下。

瘴岭荔枝花开时节,他们恰好抵达。张湍扶着她站在荔枝树下,遥遥望着枝头荔枝,她低声哼起《离支词》的调子,张湍抬手压下条长枝,枝上带花,横在二人中间。

点点荔枝花在他眼前绽放,她藏在花后哼着曲,眉眼堆笑,灿如繁花。

他细细听着曲调,是新谱。

心头微颤,如风过花摇。

本要为她簪串荔枝花,她却说再有数月结了荔枝再摘不吃。于是继续前行,过瘴岭,入辽洋。

辽洋多川,多水多财,无论何时起事,总是不能缺了金银。但此事没有叨扰沈越,免得提前事发,牵连了他。她在辽洋各处结识商贾,靠着过往见识,很快与那些富商熟络。张湍则随她四处奔走,她忙碌时,便自己在房中写书撰文,将这数年间对底层百姓的所见所闻记录成册。

至五月,荔枝熟,辽洋富商有数座山头栽有荔枝,在山中设宴,邀她前往。

山门前,她望着满山红荔,不由忆起过往。宴席过半,她携张湍在山间散步,见远处果农正摘荔枝,她讨来两颗鲜荔,塞到张湍手中。张湍剥去外壳,将荔肉送到她唇边,她轻轻咬下,随后踮脚吻过,舌尖轻推,便将荔肉喂入他口中。

口中清甜。

“好吃吗?”

“嗯。”

“最初那段时间,我有想过,你或许同这荔枝一般可口。”

张湍抬眼看去,见她脸上浮着红晕,是有些醉了。

“确实是颗荔枝。”她笑吟吟道,“外壳硌手极了。”

“现在呢?”

她摊开双手,掌间烙着半生的风霜:“现在不怕硌手了。”

张湍握着她的双手,指腹在疤痕旧茧上轻轻摩过,这些年的艰辛都在掌中,皆由他而起。

远处果农站在树上,笑看着两人往来。本是一片喜气,那果农不慎一脚踩空跌下树,折了腿。赵令僖清醒过来,急急与张湍上前帮忙,果农忍着剧痛,却在担忧耽误采摘。张湍百般劝说,才说服果农下山疗伤。

赵令僖未跟着下山,与富商打过招呼后,直向山中去,果农们付出百倍辛劳,最终却仅有微薄报酬。口中未散的荔枝清甜转瞬变得苦涩。至夜来雨落,天空被滚雷撕裂,她仍在荔枝林中。

张湍在一株树下找到她,她正抬头望着最高的枝头挂着的那颗红荔。

她说:“这里的荔枝,往年有一成会送进京中,与其他几处的荔枝一并作为贡品进宫。那样许多,存在冰窖里,最终还是会腐坏,被当做垃圾清出宫门。却不晓得,原来都是血与汗浇出来的。”

“人非生而知之者①。”

“可若仔细想,就该能想明白。蠢笨而已,哪有这些借口。”她抹去面颊雨水,“明日凌霄渡有船去茶山镇,我要去一趟,你呢?”话题揭过,不再提起。

“我随你一道。”

仍是那位富商,商船泊在凌霄渡,赶去茶山镇验新茶,捎带上赵令僖二人。船途经昙州停靠半日,张湍在此下船,道是有事要忙,随后会自行追去茶山。赵令僖应声送他离开,耳边响起他先前所说——去辽洋沈府请老师做媒。

哪怕荒谬,哪怕于她而言只是泡影,也有一瞬欢愉。

六月初,商船停在与茶山镇相距约五十里的青茶渡口,赵令僖等人转乘马车,奔向茶山镇。富商在镇外有座别院,赵令僖受邀住在别院,帮着富商品验茶色。

待富商收足数目,将要离时,张湍仍未追来。富商见她要留在茶山镇等人,好意将别院借与她暂住,又邀其来日得闲可往近海的野林湾做客。赵令僖在别院住下,白日闲时便与当地茶农闲谈,等到六月中旬,张湍仍未来。

六月十二,她在山顶听茶农讲说种茶诀要,忽然听到天穹乍响——

如天擂鼓。

响声仅霎时,可她耳中仿佛浇筑铜铁,隔绝其他声响。

风摇树叶,茶农倒地,仿佛都无声无息。

她怔怔许久,才意识到身边茶农骤然扑到,急忙去扶,她开口呼喊,喊声仿佛远在天际,入耳一片朦胧。她扶起茶农,见他面色铁青,双目圆睁,再探气息心脉,脉息全无。再等两刻钟后,她的听力才恢复正常,耳边却时有嗡鸣。

倒地的茶农经仵作查验,是惊吓至死。

她头脑发懵,缓步回别院中,院中仆役皆对后晌的天鼓声议论纷纷。她无暇细听,当夜早早入眠,却在午夜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