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91)
叫唤呼救声愈发凄厉。
赵令僖凝眉远观,前有人群遮掩,天色更是昏暗,难以看清情形。慌乱中,有细微爆声响起,她转眼看去,见篝火焚焚,遂唤来次狐,命她燃起火把。次狐举火把至近前,急急道:“丁指挥使无甚经验,如今场面恐怕应对不来。”
她接过火把,踏出营地。
次狐立时冲上前去,拦在其身前跪道:“公主,山林野狼凶残至极,公主万万不可靠近。”
“再如何凶残,也只是畜生。”
丁渔焦头烂额,当即生出脱身念头,见赵令僖离开营地,立时丢下指挥之责奔上前来道:“公主是想看清楚前方猎狼?属下有个主意。”
“讲。”
“十分简单,公主只需命两小队护卫举盾将公主团团围住,蹲行前进,野狼如果靠近,两小队人先后站起身,在公主身前排成一排,有他们拦住野狼行进之路,公主便可从容退回人群中。”
火光愈盛,照亮她的背影。
张湍转身看去,一袭桃红罗衫犹如烈焰,如瀑青丝亦染霜红。
他垂袖攥拳,双唇紧闭。野狼行速极快,又性情凶猛,藏身营地尚不能确保安全。若去往前方,即便如丁渔所说,用护卫肉身做墙为盾,恐也难保平安。此去犹涉地狱,生死难料。
赵令僖绕开次狐行至一侧,命丁渔尽快集结小队,护她往前方一观。次狐抬头,眼中满是焦急,目光左右扫过,最终与张湍目光相接。
是在求助。
张湍目光躲闪,低眉垂首。
——是她一意孤行,若葬身于此,怨不得人。
? 第62章
林中陷入混乱,狂风将血气推向营地。四周沉闷昏暗,血气如潮涌至,笼上诸多护卫。众人心生退意,面对丁渔调派退缩不前。
部分散落近处护卫纷纷撤回,逐渐聚成一团。前线惨叫声渐弱,狼吼犹如惊雷向营地奔来。更多护卫丢盔弃甲,奔逃而归,冲闯入营前阵中,阵型瞬时溃散,列不成列,行不成行。阵中众人惊魂不定,惊恐万状,多被吓破了胆,身上却全无伤痕,但无一人曾看清狼群分布。
赵令僖身在后方,闻闹声不止,驱人传丁渔回话。丁渔胆战心惊,满头大汗,仓促退回营地,战战兢兢禀明实情。
赵令僖不解,语带怒意:“上百人拿不住几只畜牲?”
狩猎园中,豺狼虎豹皆有。每逢狩猎之时,诸猎将入场弓马追逐,无论何种凶兽猛禽,皆逃不出猎将掌中,至今海晏河清殿内仍有数室铺以虎豹皮毛为毯。
受张湍所托把守去路的官差行路不稳,便以长枪撑地,一瘸一拐仍不减行速,艰难折返。靠近时,可见他面上溅血,半边身躯已被浸透。人群避让,搀扶其疾行抵达后方。
丁渔被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忽见一行护卫拥着官差返回,如释重负,急将官差推至赵令僖身前。
官差顺势扑倒跪地,不待气息平稳便疾声道:“目前所见群狼约十五只之数,均迅猛袭击林中护卫,已有不下二十人受伤折损在林间。请公主下令撤退!”
“十五只狼?”赵令僖瞥向丁渔道,“重整阵型,一只都不能放过。”
丁渔苦着张脸,硬着头皮领命,大声呼喊,试图稳定众人,却被狼吼惊呼淹没。
官差看赵令僖拿定主意,再多不满亦只能吞入腹中。次狐招来御医为其疗伤,转眼望见营地中静立的张湍,暗自思忖片刻,随即低声提醒官差道:“不妨将前方情况如实告知张大人。”
御医正剪伤口附近衣料,官差闻言,恍然大悟,看着次狐满目感激:“多谢次狐姑姑提醒。”接着推开御医,兀自向张湍行去。
八方声响汇聚如霾笼罩心头。
张湍垂首,面色无异,心中五味杂陈。他试图沉下心来屏去干扰,却始终难以定心。赵令僖如若命丧狼口,是自寻死路,祸国殃民之人,更是死有余辜。他不该有所动摇。
他合上双眼,反复警醒自己赵令僖曾经的所作所为。
然而,朝有国法纲纪,赵令僖之过,来日自有公论。如今危险来临,他却坐视不理,试图眼睁睁看着她葬身狼腹,与借刀杀人的阴毒宵小又有何异?但凡良知未泯,又怎能面对生死袖手旁观?
他抬手?????轻按额角,试图以深长徐缓呼吸定心宁神。
官差慌忙扑来,一路相伴行至此地,二人十分熟络,此刻事态紧急,官差便省去一切虚礼,扑向张湍,奋力握住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倾倒在他身上。
张湍匆忙抬手扶稳对方,定睛一看,入目便是浑身鲜血淋漓的官差。他骇然失色,急忙出声关怀。
官差却道:“最少十五只狼。天越来越黑,暗中难以视物,山林地形复杂,我们的人行动不便。但狼群如鱼得水,迅猛至极,一扑一个准。无论是谁,经狼咬上一口,当即就没法再动弹,野狼只管去咬下一个。不能再让人往前去填了。已经有不少尸体留在前边,足够这群狼吃饱,吃饱了就不会追过来。可人如果一直往前去填,狼群必然不会停下,这样一直下去,只会是我们损失惨重。”
一口气说完,官差不住喘息,直直盯住张湍双眼。
御医追赶上来,气急骂道:“你跑什么!你这伤口能跑回来已是万幸,不好好疗伤,不如趁着还能动弹,先给自己挖个坑躺进去等死算了!”
张湍忙问:“刘大人,他伤势如何?”
“他的伤势有我处理,但剩下这些人的命,怕就只有张大人能救了!”刘御医拂袖一探,搀扶着官差席地坐下,自随身药匣中取出药剪医刀、纱布药粉,为官差处理伤口。
伤口剧痛,官差忍痛咬牙说道:“张大人,十五只狼,二三十人折在前边,再不停手,那二三十人就是白白送死。”
遮挡衣料已被揭去,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
“张兄弟!”官差拦下清理伤处的医刀,“陵北百姓的命是命,我那一群折在泥流里的兄弟的命是命,这里这些随行的护卫将士的命也是命!你还在犹豫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离开赵令僖的日子说长不长,却如同重活一遭,走上正路,做堂堂正正为国为民的官。脚下这条归京路,哪怕也是黄泉路,他仍然无怨无悔。可偏偏赵令僖再度出现,戏弄羞辱,迫使他重堕绝境。
常在暗室,难见光明,故而不求光明。
无望,心中自无波澜。
一旦得照阳光,便再难归于平静。
因心有不甘,一叶障目,致使他心中眼中只余一人,全然忘却这数百同样置身险境的无辜将士。张湍再不迟疑,脑海心府只余一个念头,快步寻向赵令僖,拦在她身前,开门见山道:“请公主下令撤退。”
火光熠熠,落在他双眼之中,如萤火星点。
对他的不知顺从、不晓安分,她习以为常。但这次却不同寻常。语调高扬,语速稍疾,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