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温良(13)
记得之前胡斌还跟她说过：“是不是把胡小宝管得太严格了，也不是什么吃的都脏，我们还是扣着泥巴长大的呢。”
她当时不以为然，现在回想起来，她在给自己定型的时候，似乎就给这个家庭套上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
原本以为大家会在这个圈里健康成长，却从未想过，人是一种讨厌被控制的动物。如今，胡斌第一个走出了圈子，而胡小宝似乎也开始意识到她的霸道。
她一把抱住胡小宝，语气不安道：“小宝，妈妈对不起你，以后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但是一定不能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胡小宝举着他的冰淇淋冲她抗议：“妈妈，冰淇淋都快要洒了！”
她轻轻放开胡小宝，又像是不放心，复对他说道：“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不能不要妈妈，好不好？”多可怜的女人，竟然要到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身上寻找慰藉。
胡小宝吃着冰淇淋，抬头看了她一眼：“妈妈，你今天好奇怪啊。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只有你能不要我啊！”
眼睛立刻酸了，这时候，嘴上突然一凉，胡小宝竟然塞了一口冰淇淋在她嘴里。小孩眯着大眼睛，笑得一脸得意：“怎么样，甜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感动过。
晚上正跟胡小宝在一家西餐厅吃东西，胡斌打来电话。想了想还是接起来，那边几乎立刻传来他责怪地声音：“你把小宝接过去了？”
“在吃饭，有什么事吗？”苏俞不客气道。
胡斌的语气很焦急：“苏俞，孩子上课你把他带出去，像什么样子！”
苏俞有点无理取闹：“我心情不好，带自己孩子出来逛逛街，有什么问题吗？”
对面正跟一碗意面较劲的胡小宝突然抬起了头。顾不上胡斌在那边说什么，挂掉了电话，拿着一张纸帮胡小宝把嘴擦干净，她问：“怎么，不好吃吗？”
胡小宝突然问她：“妈妈，你跟爸爸吵架了？”
她一愣，又笑：“没有，妈妈跟爸爸好着呢。”
一阵心酸，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胡小宝突然对她说：“你一定不能跟爸爸生气。”
她觉得奇怪，不觉问道：“为什么不能跟爸爸生气，要是爸爸欺负妈妈呢？”
胡小宝说：“不会的。有一次你跟爸爸吵架，你离家出走，我看到他偷偷哭了。”
她吓到了。
结婚后，她唯一一次见胡斌哭是胡小宝出生。
那时候，她因为害怕留疤，坚持顺产。
医生让她在待产室慢慢走动。几次她都因为阵痛弯下腰去。胡斌在一边扶着她，近乎祈求道：“老婆，咱们别顺产了，你放心，不会留下很大的疤的，而且无论你怎样我都不嫌弃！”
听到他哽咽的声音，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胡子拉碴，红着一双眼睛，委屈得让人心疼。
最后，还是剖腹产。
做月子时，她跟胡斌说，以后千万别哭了，我看着难受。
胡斌信誓旦旦答应了她。
她没想到，后来他的眼泪都偷偷流了。
想到这个在外面为了事业坚强的男人，回到家面对他唯一能够稍微软弱一下的人，还要装成坚强的样子，突然一阵心痛，接着是无穷无尽的懊悔。
那个曾经为了男孩出头的女孩子什么时候消失了，如今的她，陌生得让自己害怕。
她开始意识到，她跟胡斌两个人总是为了家庭在努力成长，却忘记了对方曾经也都是脆弱之人。
只知道嘘寒问暖，盲目鼓励，以为两个人就能挑起这生活的全部担子，却忘记了让对方哪怕有一天可以停下来脆弱一次；
终于，在一层层伪装的壁垒叠砌起来后，他们成了两个互不相干的人。
“妈妈，你怎么哭了！”胡小宝的叫声将她唤醒。
她赶紧抹了一把眼泪，对胡小宝笑着说：“没事，妈妈没事。”
他瞪着眼睛：“是不是爸爸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教训他。”
她将他抱进怀里，在他脸上蹭了蹭，说：“小宝，答应妈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最重要的
是让自己开心。”
胡小宝冲她点了点头，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什么也没听懂。
晚上睡觉时，胡小宝抱着他的小熊娃娃钻进她的被窝。
“这么大还跟妈妈睡，不害臊！”她取笑他。
胡小宝往她怀里面钻：“妈妈，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她一愣，鼻子还是酸起来。
他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十几岁，说的话都特别懂事：“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小宝都不会抛弃你的。”
她抱着他，眼泪开始不停往下掉。
他抬起头，小小的手在她脸上擦，说：“妈妈，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开心吗？”
内心一阵波动。
这些天，林钱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现在连胡小宝这么小都要像个大人一样来安慰她，她没有理由再自暴自弃，哪怕还是异常难受，她至少应该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让这些人放心。
如此想着，她伸手擦掉自己的眼泪，笑着对小宝说：“是的，无论发生什么，最重要是开心！”
胡小宝听了她的话，咧着嘴冲我笑，将自己的小熊塞进她怀里，说：“妈妈要是害怕就抱着小熊，小熊会保护你的。”
这是他四岁时她跟他说的话，这个孩子记性一直很好好。
她忍不住抱着他的头亲了亲。
胡小宝很快就睡着了，房间里的睡眠灯照着小孩的面孔，暖呼呼的。他一直抱着苏俞的胳膊，而那只小熊正安静躺在苏俞的臂弯。
苏俞看着小熊和小宝。
灯光下，一切看起来都毛茸茸的，连带着她这些时日硬邦邦的心脏也毛茸茸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着胡小宝安静的睡颜，像是真的看到一丝曙光从持久的乌云中探出头来，一丝云开见日的征兆显现出来。
冤家
苏俞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时，刚将胡小宝送到学校。
早上八点钟，积雪被清洁工扫到花坛两边，路上几乎都是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她握着方向盘，看着面前排成长队的车流，烦躁地丢了颗口香糖嘴里。
“你怎么这么糊涂，都多大岁数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们可是一起长大的，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不好商量的，要闹着离婚！”蓝牙耳机里，她妈愤怒的声音快要炸破她的耳膜。
“妈，你跟我爸离婚的时候我不也是已经八岁了吗？”前面一辆车突然往后颠了一下，差点擦到她的车头。
她按下车窗冲着前面比了个中指。又被自己突然的幼稚吓到。
“你爸那样子，我要是不跟他离婚你能好好长大吗？苏俞，我是过来人，我跟你讲，女人年纪越大越不值钱，你现在离婚了，以后到哪里找像胡斌这样的好男人！”她妈继续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