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64)
一叶斋地龙烧得很热,谢九火气旺,仅着单衫还是出了汗,她餍足地瘫在圈椅上,把恼人的青丝顺至耳后:“今早他去长陵王府,正好看到我衣衫不整出现在你的寝殿中,我顺水推舟来了个挑拨离间,他说我演技拙劣,还说剧情俗套。
可他还是被这俗套又拙劣的套路刺激到了,我这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恨不得把我给杀了。
然思,倘若你真的移情别恋,我信他不会拈酸吃醋,甚至会请旨为你赐婚。他能原谅你的背叛,接受你的利用,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爱得卑微又克制。
你为何非要那个答案,非要他说出来呢?他爱不爱你,你不知道吗?你为他想过吗?”
宋予衡嗅到容策身上熟悉的味道,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容策大拇指摩挲着他的鬓角:“想过。”
“想过还不开窍?”谢九轻叹了口气,“你与他同为男子,有父子之名,有君臣之份,本就为礼法难容,你不可能三媒六聘娶他过门让他成为长陵王妃,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说白了,你俩的关系一辈子见不得光。他筹谋十年扶你为帝,心里比谁都清楚,你以后会成为太子,会成为皇上,而他名声不好,身体不好,年长你十岁,你现在喜欢他,日子久了,你见到比他好看的,比他年轻的,比他知情识趣的,到那时你还会喜欢他吗?
他说他在宫中看多了邀功希宠的手段,他还是选择了爱你,也许以后他也会被动成为那样的人。
然思,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什么海誓山盟都是妄谈,十年间隔,有些变故就那么猝不及防发生了,无任何预兆,然后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你想让他承认什么?逼着他去接受等于让他直面以后的种种未知结果,正因为他爱惨了你,才会害怕啊。”
“我从未想过逼他。”
“你过于浓烈的情感已经威逼到他了。”谢九起身伸了个懒腰,“得,刚才听到了吧,他说你是他的,你是他家的。正好有我作个见证,人家可是明明白白承认了,以后你别作了,安生守着,守个一辈子,谁还能说他不是你的?
傻,榆木脑袋,不知变通,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徒弟。行了,为师去睡了,不打扰你们浓情蜜意了。”
容策薄唇紧抿:“谢过先生。”
外面阳光很好,阳光透过银红色的阮烟罗洒在宋予衡身上,宛若罩上了薄薄一层温柔,容策抽出被他攥着的左手,轻微得往外挪了挪身子,宋予衡茫然地睁开眼睛,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你别走。”
宋予衡仰着头,眼泪顺着晕红的眼角没入乌发之中,目光满是无望的挣扎:“然思,你抱抱我。”
容策俯身回抱住他,手掌轻抚着他的脊背:“我不走,我要你。”
宋予衡把头埋在容策颈窝处失声痛哭,他哭得很克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我很脏。”
容策抱他抱得更紧了,脸颊轻微地蹭了蹭贴着他的鬓发:“没有。”
“真的很脏。”宋予衡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声音低不可闻,“然思,那些事情我本来不想说得,可憋在心里好难受,我好难受,然思……”
容策轻哄:“你说,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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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庆安二十一年正月十五,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沅江楼月字号雅间,三面海棠镂花窗撑开,京都夜色一览无余,丝竹笙箫声声入耳,宋予衡斜倚在窗口,往对面的红袖招投掷芍药,碗大的粉白色芍药花不偏不倚,斜斜簪在乐姬松松的堕马髻上,乐姬轻抚了下发髻,偏头望了过来。
宋予衡用天青色嵌月光石的发带束了高马尾,身穿竹青色宽衣窄袍,丰神俊逸,器宇不凡,他转着把空白折扇冲对面道:“姑娘,如此良辰如此夜,可否以花易曲?”
乐姬抱着琵琶:“那便看公子赠花几何了?”
宋予衡执笔蘸墨,不知在空白折扇上写了什么,他手腕翻转,折扇携带着朵朱红芍药飞出,落在乐姬面前书案上时墨迹还未干,乐姬拾起朱红芍药花放在鼻间嗅了嗅,仔细端详折扇上的字:“奴家献丑,公子想听什么?”
烟花在夜空中次第绽开,宋予衡略探出点身子,挑眉牵动右眼眼角的泪痣:“小重山。”
对面琵琶声起,宋予衡支腿打着拍子,仰头灌了两口秋露白,容昭摇头轻笑:“瞧瞧,顶着这张脸又招蜂引蝶呢,勾得芍药姑娘都给他弹琵琶了,岂不闻芍药重山琵琶曲,千金难求。”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宋予衡摇了摇酒坛,“佳曲下酒,月中赏花,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雁回道:“也不知道以后谁能管不得住你哦。”
宋予衡指腹摩挲着青瓷小酒坛:“我喜欢谁,自然心甘情愿任他管束,重要的是心甘情愿四个字。”
雁回无奈:“你又在含沙射影,我不愿意去扬州卫则还能强逼我,你对他有偏见。”
宋予衡冷哧:“我就是看不惯他,也就是你鬼迷心窍,看他哪哪都好,以后等你后悔了可别来找我,我是不会理你的。”
容昭给默不作声的姚殊斟上酒,转移话题道:“前两日我去太子府探望承寅,正好碰到阿予在同然思说话,然思让他把治风寒的汤药喝了,他二话不说就喝了,喝完之后还温声细语得解释了一大通拒绝喝药的因由。
这还是发烧烧晕过去也不肯喝药的宋衡吗?所以说他这是没遇到那个人,等以后遇到了保准被管的服服帖帖。
话说我家这位小皇孙是哪里合了你的脾气?我去帮你物色个相似脾性的娶回家如何?”
“模样可不能比然思差。”
“去你的,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容昭随口调侃,“若然思是个姑娘,我这个皇叔公定直接去帮你们请旨赐婚,可惜喽。”
“他说话没个分寸,你还纵着。”雁回举杯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杯酒是我敬诸位的,得友如此,三生有幸。”
明日雁回随卫则去往扬州赴任,容昭则持御令巡防南疆,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京都就剩下他与姚殊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以后喝酒跑马都找不到人陪,宋予衡心里不太痛快,喝酒便没了节制。
酒过三巡,雁回被卫则接走了,席间气氛莫名冷了下来,宋予衡摇摇晃晃起身用牛油纸把刚上桌的点心仔细包好,姚殊默默帮他把包好的点心系上麻绳,容昭道:“别帮他弄了,你瞧他这幅模样,自己回去都是个问题,点心指不定被他丢去哪。”
“不行!这是我特意帮然思点的。”宋予衡指了指身后,“还有冰糖葫芦,糖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