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2)
我笑。安然偶尔会刻薄。但这种时候想必不会多。
我送他们离开。
回到寝室,同冼碧聊了一会儿。她与我不同学院,我在法学院,她读计算机。另外的一个婴红听说在文学院,读新闻系。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气咻咻地,一边喃喃咒骂,“官僚主义害死人。”一抬头看见我,“噫,有趣。这么快又来了一个。”
我立刻知道这是谁,微笑道:“你好,婴红。”
她笑嘻嘻地打量我,一边道:“冼碧你真好,省去我自我介绍的麻烦。”
这是个小美人,一把深棕色长发留得比我还长,直垂到腰际,更兼柔顺笔直,不知有多好看。一双细长狐狸眼,眼光却幽明晶亮得像猫,正同她耳垂上一双水钻耳钉交相辉映,修得细细的眉,眼波一横,眉峰一聚,一张扁扁的娃娃脸便有山有水,是看不透的风情无限。
她只穿一件黑色吊带背心,三个骨牛仔裤,一搦纤腰怕都没有一尺七,长流苏编织腰带黑色镶金,难说不带几分卡门的浪荡情调,配色款式都讲究至极,不若时下寻常流行。
她打量我,微笑,是心照不宣的笑意。我知道她意思,大家各有风格,只是心照不宣。
她忽问我,“你睡觉打不打呼?”
我一本正经地答,“我想是不会的。”
“做不做噩梦?”
“偶尔。”我说了谎。
“OK。”她笑,“若是我打呼吵到了你,请敲我的头。如果你做噩梦,我会叫醒你。”
冼碧看着我们笑,“如此搭配,甚为合理。”
婴红回手向电脑里塞一张CD。霎时整个房间被凌厉尖锐的视觉系摇滚吞没。她以眼神询问我们是否介意,我看一眼冼碧,然后两个人都大摇其头。
先斩后奏难说不是种失礼,但婴红是个十足十的美女。女人看女人亦有贪色之心,至少我是如此。美人做派略略放浪,也可恕。
说真的,我喜欢婴红的作派。而冼碧的性子也正是我那杯茶。三个室友我已见到两个,不知余下的那位是否同这两位一样,如果是,那我真正幸运。
我们三个一同去领略学校食堂,之后回到寝室,便见到了最后一个到达的她。
这女孩子正坐在自己床铺上读一本书。看到我们回来,她不言不语,倨傲神色里有审度含义,明显是等待我们先开口,好度量对方深浅底细。
我不喜欢这样女孩,是有心计,只是都在浅薄处见出,反倒算不上聪明。
看得出婴红也不喜欢她,故此才索性一言不发,抱起双臂同她俩俩对视,仿佛相看两不厌,样子煞是趣致。
那女孩子明显被婴红的艳光慑住,眼神里见出怯意。
我暗中叹口气,率先打破僵局,“我叫苏艾晚。”
她点一点头,脸上没有笑容,两瓣唇紧紧地抿着。很清秀的一张瓜子脸,削薄短发伏贴熨直,看得出家教应该严谨,否则不会有这等一丝不苟神态。
她道:“我是闵白。”只一句话我已领略她的傲气。她不讲“我叫”,只肯讲“我是”。我是某某,呵,我是,我就是,这般着力于突显自己存在,唯我独尊得也太露痕迹。
冼碧忽然噗一声迸出笑来。我回头看她,她正双手不停忙着操弄自己那部精致一体机,一边笑说,“你们有无发现。除了苏,咱们三个的名字都是一个姓氏加上一种颜色,真真是个巧合。”
我们齐刷刷一怔,然后定神一想,果然如此。
气氛略显缓和。
婴红仍不愿同闵白讲话,她自顾自回到桌旁,放一张拉丁舞曲,曲风奢华颓唐。她加大音量。
闵白一皱眉,道:“你总是习惯这样扰吵别人?”口气太不客气。我不禁也皱眉,暗忖一场风波怕是为时不远。
婴红只作没听到,竟自伴着音乐翩然起舞。她身段细巧修长,舞起来动作洒脱利落,清脆干净,十分好看。再配上一副爱理不理表情,简直酷到极点。
我同冼碧都看直了眼。冼碧喃喃道:“真是,帅得没话说。”
却只听闵白冷冷道:“天生的身材好,自然有理由教人悦目。”
“这同身材倒没关系。”婴红票飘荡荡地摔过来一句。
闵白冷笑,“没关系?”她慢慢从床梯上爬下来,站到我们身边,慢慢撩起长裙。我们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她半条左腿竟是义肢。
婴红登时安静下来,关了音响,一声不响地去椅子上坐好。
闵白放下裙摆,扫我们三个一眼,目光清透,淡淡道:“交通事故。”语气淡漠一如既往。
我不想问什么,于是试图避开这尴尬气氛。可是闵白偏偏盯住了我,问,“你是哪个学院的?”
我如实相告。她点点头,“我在商学院。”然后又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口气如女王对臣仆。
我一一答复。她双目中闪过不置信神色。但不容得她不信。
这时忽有清亮日文提醒音响起,婴红一跃而起,抓过桌上的手机,全神贯注地阅读短信,而后眼底眉尖都溢出惬意,猫似的娇媚闪闪烁烁呼之欲出,动人神态教我们三个看了又看。
发觉我们注意到她,婴红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笑道:“是朋友。”然后似觉得解释不足,连忙道:“是女孩子。”
我屏住笑问她,“请问芳名?”
婴红才要开口,突然之间像想到什么,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然后道:“目蓝。”
“木兰花的木兰?好名字。”冼碧称赞。
“不。”婴红忍住笑,“日横目,蓝天蓝。”
我们三个顿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才齐齐大笑出来。我看一眼闵白,她眼底也没了那种挑衅意味。
巧合。纯系巧合。只是如此匪夷所思,简直令人心慌意乱。
第二章
大一新生,照例先来一个下马威。三星期的军训着实是苦差事。杨哥说:“不如叫你爸爸替你疏通,你去别处玩三个星期,届时回来报到,只当没这回事。”
我摇头。杨哥还要坚持,我抬起头对上他双目,他一见我眼神,顿时噤声。他是知道我的。
沉默半晌,他才说:“小爱,不情愿就不情愿,只是你不要那样子看我。”
我不响。
“你那神情又教我想起当年的事。”
这时安然来了,杨哥于是打住,转而对安然抱怨起我的军训。安然听了之后注视我,道:“全看她的意思。”
我说:“我要参加。”
安然说:“那么哪里还有异议?”
杨哥气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同女友争辩半分。他敢——敢?!
军训的确是辛苦。难怪婴红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她一直抱怨自己肤色偏暗,不似闵白白皙。这一次可注定了要晒成黑炭团,教她如何能不心烦。像她这么美丽的一个孩子。
只是我觉得她的美丽根本不在皮相,敏媚容貌只是其次,婴红教人过目不忘的地方,其实在眼角眉梢那种说不出的神情气派里。她凭的是天然意态,自成标格,故此无论何时何地,毫不费力就可占尽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