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转身往旁边拐角的无人小巷走去，唐愿就在她身后跟着。

走到安静之处, 云倾方一转身, 唐愿便直直地跪下, 低着头：“属下擅自来此, 还请公主责罚。”

云倾蹙眉：“汤圆，以前我的命令你从来不会违抗。”

唐愿捏紧手，破天荒地回她：“……以前公主从来不会让属下离开您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宫外，环境变了，竟让他胆子大了许多，才敢这么跟她说话。语气态度只是一方面，他能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才更让人意外。

可惜，发生了这么多事，云倾的心情实在太过复杂。不敢再随意地去相信他，自然就无暇顾及他的感受。

唐愿之前声称自己的爹娘是唐门的叛徒，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双双惨死。他是孤儿，是玄幽救了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后来玄幽进宫，他自然也跟来，云倾出生那年，正是皇帝登基那年，他已经十岁了。

可是玄幽就是柳明月，在得到青龙笺之前，柳明月一直跟王寒生和方六文在一起，三人闯荡江湖，身边并没有带着孩子。柳明月得到青龙笺之后，从雪山消失便跟着军队，不出半年就回宫了，唐愿又是从哪儿来的？

唯一的解释便是唐愿撒谎，说自己跟在玄幽身边多年，不过是为了让年幼无依的云倾对他放心。

从最开始的身世就在骗人了。

那么其他的呢？

云倾不敢想象还会有多少谎言。

唐愿一直对她很好，所以她更加难以理智地分辨他的真实目的。她甚至觉得在面对他的时候会感到很疲惫，从心底散发出来的难以抑制的疲惫。

她不想再猜了，真的。

“汤圆，从小到大我身边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一个你。我很相信你，相信到你说什么我都毫不怀疑。可现在我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你有没有骗过我？”

唐愿跪着的身影挺拔，没有做出回答，垂在身边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捏着，用力到微微颤抖。

“你说过你不会违抗我，不会惹我不高兴，更不会伤害我。你要食言吗？我再问你一次，我不喜欢问第三次，这么多年，你到底有没有骗过我？”

唐愿依然不回，沉默片刻，忽然解下佩剑双手举高过头顶献给她：“请公主责罚！”

责罚？

他都不认自己的罪。

她如何责罚？

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云倾明显是动了怒，别过脸去：“既然你不听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滚回都城去，别在这碍眼。或者随便你去哪儿。”

“公主！……”唐愿欲言又止，慌张抬起的眸子又迅速地低下。他的声音极轻，这么一个大男人，此刻卑微地跪在她面前，毫无尊严可言。

“我的命令没用了是吧，那你这样失职的影卫我也不需要了。”说完，云倾气冲冲地绕过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狭长的小路，冷清无际。

唐愿是低着头的，看不到她动怒的面容，只能看到她的裙摆如风飘来，又如蝴蝶飘去。她的手曾经无数次握住他的，让他不要走，让他陪着他，现在却也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他平生并没有太多谷欠念，听从主人的命令，保护好主人，便是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事情。他就是一条狗，他怎么能接受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抛下他离开呢。

心中难抑的冲动叫嚣着，终于摧毁了他的隐忍克制，飞快地起身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平生第一次，他主动挽留。

云倾惊讶回头，更没想到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眼眶竟然泛红了。

“汤圆？”

“抱歉公主，很多事情属下无法解释，但属下永远不会做伤害您的行为！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让他走，也不要离开他。

云倾心中一凛，嘴唇翕动着，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往回抽手。

唐愿见状更加慌乱地抓紧了她：“求您……”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激动或是其他任何情绪，总之他的手一直在不安地发抖，声音几不可闻，却又清清楚楚地砸进云倾的耳朵里。

云倾本不是个在日常琐事中会关心旁人感受的人，她是公主，只有别人宠着她让着她的份。

但或许是因为这世上真正能接近她的人太少，唐愿算一个，宋远慕也算一个，除他二人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人了，所以他们才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妥协。

叹了口气：“松开。我不走。”

她说。

唐愿不敢再不听她的命令，一点一点地松开，退回主仆之间的距离。

“你知道我这次是要去哪里吗？”

“……不知。”

“我要去阿那雪山。”云倾没提映天池，也没提自己的目的，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发现他好像并不知道这个地方。

“雪山危险。”唐愿这话说得暗示性极强。危险不危险的，他又管不着主子的想法，可是危险的关头，他若跟着就能保护她。

“我知道危险，可是皇宫也很危险。阿聿……宋大公子不想看见你，正好现在我也不想看见你。如果你执意要跟着，那就永远不要露面，继续做你的影子，懂吗？”

她到底是心软了。

唐愿连忙点头，积极地表现自己的听话：“懂！”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与公主相处的日子，每当她面对什么棘手的情况，就总是话很多，会说些有的没的教育他，其实只是佯装镇定或者故作高深，好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那时他是她唯一的听众，也是她唯一的拥护者。他沉迷且留恋于那样的日子，因为是唯一。

可是某一天，那个平平无奇的夜里，她的问话刚完，他们便错过在了法阵的两边。

她踏入了宋远慕的法阵，像过去的生生世世那样，与之再次相遇了。

望着漆黑的夜，唐愿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随她而去，那种无助的慌张的几近崩溃的感觉让他明白，只要宋远慕到来，他就会彻底失去这段偷来的光明。

不论他出现再早，陪她再久，对她再好，都比不过宋远慕一句话。

光不属于他，就算短暂地占为己有，也还是不属于他。

在他们两个人的故事里，他是个配角，他明白。

只是偶尔也会后悔，后悔那天没能给她做出最后一次的回答。而从那以后，他的回答在她的眼里变得再也不重要了。

云倾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宋大公子是我未婚夫婿，若你再去招惹他，把他惹不高兴了，我绝不会再护着你。你一定不准意气用事，知道吗？”

唐愿眼中光亮散去几分：“……知道。”

“现在情况特殊，无论如何，即便是我有危险也轮不到你来出手。像刚才在树林里那样的行为倘若再有一次，我定不会饶了你，听见没？”

“……听见了。”

她越说，他头越低，最后低得已经让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了。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她，现在她却不准他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