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182)
*
到了戊时,月色愈发明朗起来。
热闹了一天的晏家渐渐变得寂静起来,晏樊在席间喝了几杯酒,独自背着手走在铺成了一片银海的石子路上。
活到如今年岁,倒是头一次送女出嫁,心间一时也是感慨颇多。
却听月门那头忽地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几人有些凌乱的脚步声,他微微驻足,皱眉望了过去:“什么人?”
大喜的日子,他不愿意发脾气,却也容不得这个时辰还有下人在外头乱跑。
月色那样的皎洁,晏樊一眼就认出了神色仓皇的人,面上的神情立刻就变得震惊了起来。
“你……你怎会在此处?”
眼前的人,不是他那本该坐在去往漳城的船上的大女儿,又是谁?
却见那明眸善睐的年轻姑娘扁了扁嘴,还没说话,她身侧一瘸一拐的婢女就先小跑着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哭诉道:“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
晏樊满腔的怒气瞬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凝眉打量了大女儿一眼,这才注意到她从来雪一样的脸颊不知是在哪里沾染上了些灰尘,瞧上去有些狼狈,便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爷,二姑娘用香迷晕了姑娘和奴婢,替我家姑娘嫁去了漳城……不仅如此,她还让人将我们送到了金水巷发卖,若不是姑娘的护卫机灵,及时赶到,姑娘就要被二姑娘害死了……”小丫鬟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却在寂静的夜色里如惊雷般炸响在晏樊的耳旁,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好的,婉宁那丫头怎么会想起来闹这么一出?
他本能地不愿相信自小疼爱如掌上明珠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今日确实一整日都没有瞧见晏婉宁的身影……
晏樊沉了面色,扬声命人去寻晏婉宁。很快下人去而复返,道二姑娘此刻并不在西苑,连贴身伺候的婢女们,也俱都不知所踪。
只带来了一位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吴妈妈。
“说,二姑娘去哪里了?”
吴妈妈一脸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奴婢只知道二姑娘先前带着人去看了大姑娘,后来,便再也没瞧见人影了……”
晏樊一看见吴妈妈那看着晏安宁如见鬼了一般的神情,心间顿时了然了。
这混账东西。
自个儿放着那么好的亲事不嫁,做什么非要觉得她姐姐的东西是最好的?
宋家的亲事,在晏樊这个生意人眼里自然是好亲事。可万事也分人,在他看来,大女儿聪慧冷静,又极有主张,宋家这样的牌面,在她手里才有可能变废为宝,从宋镇口中虎口夺食。
但若是那只知道吟诗弄月,争些头花簪子的小女儿……恐怕最后除了一个正室夫人的名头,什么也落不下。
晏樊不由一阵头痛,没好气地下令:“去把二姑娘追回来!”
但心里已经是嗟叹一声。
到了如今这时辰,只怕是追不上了。宋家那头恐怕早就在码头等着了,人一到便入洞房,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转身看向晏安宁时,从来古井无波般的目光似终于有了一丝难言的愧疚。
晏樊长叹一声,垂目道:“此事,是为父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晏樊的心腹终究没能赶上宋家迎亲的车船,据回话的人来禀,他们匆匆赶到码头时,早已没有宋家人的影子了。
事已至此,晏樊虽大失所望,却也只能将错就错,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两家结秦晋之好时并不会指明在族中排行,于外人而言,大多也不知嫁过去的是晏家哪位姑娘。纵有疑虑,用谬传二字也可轻易打发,于晏家名声无碍。
倒是宋镇那里,起先是见过晏安宁的,倒不知会对此作何反应。
然晏樊亦并不将宋家看得多么值得攀附,如今晏婉宁自作主张闹了这么一出,即便并非他所愿,他也不会再让另一个女儿同宋家有什么牵连——所谓覆水难收,倒也不止应在晏家一门上。
最令他头疼的还是另一件事……
晏婉宁如今嫁去了宋家,那严家的亲事,又该如何是好?
书房中,宿醉醒来的晏康头痛欲裂,却不全是因为酒劲儿。
“父亲,您在同孩儿说笑吗?”
晏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好的,他姐姐为何要代替晏安宁嫁到宋家那个火坑里去?她疯了不成?
回应他的却只有晏樊阴沉得能滴水的面色和一言不发的态度。
晏康的心一点点沉下来,如坠冰窟。
过往晏婉宁身上那些微微异样的表现如走马灯一般晃过他的眼前,逼得他瞬时开始发狂——这明明是给晏安宁设的圈套,那个蠢货究竟为何要自个儿往里跳?最关键的是,若是在庄子上的姨娘知道了,会如何想他!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让二姐这么做的?您怎么能让二姐嫁去宋家?她那样的性子,要如何在宋家那个虎狼窝里立足?您纵然心里念着江氏夫人的情,也不能如此不一视同仁啊!”
晏康已然是乱了阵脚,急不可耐地将身上的责任往外推,愤愤不平地指控晏康偏心。
坐在上首的晏樊却垂目饮了口茶,镇定自若的态度与气急败坏的儿子形成鲜明对照,只眼中闪过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为父倒也想知道,你二姐在想什么。”白瓷茶盏下一瞬便滚落在晏康名贵的祥云玄靴边,氤湿了靴面,晏樊冷冷地抬起头审视着儿子:“她不仅自作主张上了你长姐的花轿替嫁,还命恶仆要将你长姐发卖了!如此恶毒,也不知是为了哪般?康儿,不如你来替为父解解惑?”
晏康一时情绪失控说出的话,很快自己就已心生悔意——父亲在家中是无人能驳的存在,方才他那般斥责,实在是犯了他的忌讳。眼下见他勃然大怒,更是慌乱了起来,愈发懊悔喝酒误事。
若昨夜他还清醒着,或许还能掌控局面,此事也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二姐这样的胆大包天,敢直接对晏安宁下那样的毒手,这下子在父亲跟前,是彻底没了能辩解的余地了。
他只好低头赔罪:“二姐的性子确实骄慢些,此事,儿子的确不知情。”又一脸小心翼翼地打探道:“……不知长姐现下如何了?”
“……托晏家先祖的福,你长姐平安无事地被护卫救了。”
晏康不免大失所望。
若是折了个胞姐,能彻底毁掉晏安宁的名声,就也不算太亏。如今这般,却是赔到姥姥家了。
晏樊冷眼旁观,心中的失望越积攒越多。
对这个独子,他还是悉心教导过的。可不知缘何,他实在在做生意上没有大的天分,今日这一出,表现得又是这般的愚蠢无能。
他拿宋镇来算计安宁,晏樊是心知肚明的。但以他的眼界,并不觉得长女嫁去宋家全然是一件坏事,所以也就默认了。可那种阴暗的心思,晏康千不该万不该就因为晏婉宁的事,便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