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67)
小倌低头想了想,手下的曲子便不自觉地变成了《十面埋伏》。
在高昂激越的曲声中,女子干脆利落的招式显得整个人都英姿飒爽,尚之几乎看呆了,好几次差点停下来专心欣赏,好在心里还有一根若是败了殿下的兴说不准便会丢了性命的弦在,这才勉勉强强将曲子弹完。
烛光明灭,最后一个调子结束,向之笑得开怀,正准备站起身来称赞魏永嫣的舞姿,却见那柄青龙剑毫无预兆地抵上了他的喉咙。
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求饶。
魏永嫣笑靥如花的模样淡去,嫌恶的表情滞留在眼中,她冷冷看着这衣裳光鲜体态轻浮的男人,嗤笑道:“你也配碰本宫么?”
尚之这才知自己方才邀宠的举动犯了忌讳,眸中的恐惧几乎凝为实质。
倩雪见状,软着声音上前来劝:“殿下,眼下已经是新年头一日了,不宜闹出人命来。”
魏永嫣冷哼了一声,手中的剑被扔到地上,那小倌雪白的颈子上便被擦了一条长长的伤痕,然他没空哀吟,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慌乱地磕了几个头,得了主子一个不屑的“滚”字,这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倩雪安静地跪下来给发了一场怒的长公主捶腿。
忽听殿下开口问:“顾五这些时日没去那别院?”
宫女一口气差点梗在喉咙里,心道今日怎么桩桩件件都不合殿下心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不过奴婢听说,五公子最近似乎生病了。”
“呵。”魏永嫣却不信,顾昀瞧着是弱质书生,可脱下衣服来也是健壮的,哪里会因为自个儿跳下湖惹得病到今日?
她想起那日在窗棂前仿佛伤心得要丢了魂的少女,眸光闪烁。
原以为那姑娘回到顾家就会闹起来,不成想,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是寄人篱下,家世不显,未婚夫没定婚多久就和旁的女子这般亲密,竟还能生生地咽下这口气来,也不知是该说没出息,还是心计城府太深。
不过,顾昀又是为何非要娶她不可呢?即便是从她身上得到了男子的欢愉,清醒过后竟还是恐慌震惊多于风花雪月的流连不舍,便是两人在兴头上时,这书生竟还在口中喊着“安宁”。
荒唐至极。
是因为二人青梅竹马,还是因为那姑娘生得太过美貌,无论如何也难以释手?
无论是哪一点,她都有一种深深的厌恶。
倩雪早被指派去跟过晏安宁一段时日,见长公主心情不好,立刻出谋划策道:“殿下,那商贾女不过生了一张好看的皮,毁了她的容貌,顾家公子哪里还会将一个丑陋之人放在心里?”
魏永嫣看了一眼,声音温温柔柔:“趁着她出来对账对她下手?那样太扎眼了,再者,即便只是顾家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在这地界公然招惹,也不免会犯那位的忌讳,那可是最护短最不讲道理的人。”
倩雪自然知殿下说的是手掌大权,连陛下都要退让三分的顾首辅,但她并不害怕,胸有成竹地道:“这哪儿能呢,只是人走在路上,难免有个天灾人祸被牵连,要怪,便该怪她学不到京城闺秀的骨相,巴巴地为了几个银子抛头露面……”
闻言,魏永嫣眼尾细扬着,慢慢现出了一个笑容。
“也是,好好的姑娘家不在家里绣花备嫁,偏偏要跑出来,若是被毁了相貌,那真是可怜啊……”
说这话时,语气像个悲天悯人的菩萨,唯有眸光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出卖了她的真实心绪。
*
虽应承了太夫人的话,但真要去见顾昀,晏安宁总是拖拖沓沓,不想付诸行动。
耽搁了几日,她还没动身去承辉苑,反倒是顾明珍先来寻她了。
见到瘦了一大圈的顾明珍,晏安宁是有些吃惊的。
前世,哪怕是他们在分家的压力下不得不搬出侯府,她也没瞧过顾明珍这般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她没过多久就嫁进去了,其实这一房账面上的开支从来就没短缺过,顾明珍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姑娘,外头的腥风血雨也轮不到她操心。
可如今谢氏倒了,顾昀也病了这些时日,一应的事得她支应,如今这般情形,倒也不足为奇。
顾明珍握着她递过来的茶盅,沉默了一会儿,道:“表姐去瞧瞧我哥哥吧,他今日好转了不少,但还是不宜吹风,所以想你过去一趟,他有话同你说。”
倒全然没了先前张牙舞爪,盛气凌人的气势。
晏安宁眸光玩味地看了她一会儿,对方却垂下了头,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不仔细分辨,倒和从前的顾明惠有几分相似了。
躲是躲不掉的,她想了想,也无心为难不再不识好歹惹怒她的小丫头,点了点头:“好。”
……
临进院前,顾明珍忍不住看了一眼晏安宁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丫鬟婆子,问:“不过几步路而已,表姐何必带这么多下人?”
“我快出阁了,难免要注意礼数,即便是同你兄长说话,身边也不能离人。”
实则是她怕开了荤的顾昀万一一言不合冒犯了她,她没处说理去。
在她到顾文堂身边前,她与顾昀的这层关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禁忌的刺激,会迫使他不择手段将她拢到身边的心情更急切,可如今情形不再相同,倘若她和顾昀有什么亲密举动被他知晓了,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一桩难题。
毕竟,如今的顾文堂瞧着对她再无微不至,可到底是个男子,还是个位高权重,占有欲极强的男子。
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她容不得什么差池。
闻言,顾明珍没说话,但心里其实是不怎么信的。
冯婆子一事对她来说是个冲击,她不仅认识到原来这世上并没有全心全意偏爱她的人,还认识到,这个瞧上去十年如一日想嫁给她哥哥的女子,其实内心里没那么迫切。
她瞧过真正爱慕一位郎君的闺秀,即便是那郎君背着她在婚前收了通房,那通房还怀了身孕,她照旧打落牙齿和血吞,装聋作哑地嫁了过去。至于事后如何发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京城的闺秀们自小被教的,便是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便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晏安宁一向在她心中是做这件事的翘楚,所以她从前从她那里得到的好处越多,心里就越瞧不起她。可那一日,她竟然在哥哥那样苦苦哀求她之后,仍然毫不留情地要求将她姨娘从重处置。
她真觉得哥哥会无底线地迁就她吗?
顾明珍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晏安宁只是不在乎这桩婚事的结果了。
再如她哥哥生病这件事,若是放在从前,她早就忍不住亲自来瞧了,如今,却要哥哥开口命她找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踏足承辉苑。普通的耍小性做姿态,或是为了礼数,已经难以解释了。
但她并没有戳破,只是恍若信了她的话似的,将她一路带到了顾昀养病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