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刃蔷薇(114)
第二天,奶奶带着已经八岁的傅时沉到桃城的一所学费最便宜的普通小学,正值九月开学季,八岁才入学的孩子相当少见,一开始老师不愿意接收,奶奶抹着泪苦苦哀求,一个劲儿地老师说,我家孩子真的聪明……
老师架不住老人软磨硬泡,收下傅时沉,给他报了名。
入学两周后,老师联系奶奶,问奶奶需不需要给孩子跳级,这孩子天赋异禀,完全可以直接连跳两级。
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奶奶问傅时沉,“沉沉,想跳级吗?跳到同龄人在的班级里去。”
男孩抿着唇低头想了很久很久,最后抬头问老师:“跳级要收钱吗?”
跳级需要跳级费。
得知一点后,男孩拉着奶奶离开办公室,懂事到让人心疼,“奶奶,我不跳级,我喜欢读书,我要多读两年书。”
后来上初中,初中班主任建议傅时沉跳级,他不跳,原因是跳级需要跳级费。
再后来高中,高中班主任也建议傅时沉跳级,他还是不跳,原因还是跳级需要跳级费。
所以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比慕昭大两岁的傅时沉,会和慕昭同届同班。
他不是坏孩子,不是因为学习不好或者调皮捣蛋而留级,而是因为太懂事,所以才会一直留在比同龄人大两岁的班级里。
成为班里、人堆里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奶奶还说,正因为他永远比同龄人大两岁,没有共同话题,没有朋友,在班里从来都是独来独,活得像是空气,越长大,性格越孤僻,班上同学一个月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座位永远在角落里,旁人看他时,他永远低着头。
……
听完这些,慕昭早就泪流满面,她哭到双眼通红,胸口里像压着块重石头,让她喘息不能,大脑也有缺氧的窒息感。
她扶着沙发扶手,缓缓起身,哽咽道:“奶奶,我出去透口气。”
回忆旧事同样红眼的奶奶低头用袖子拭泪,点点头说:“去吧。”
来到外面。
慕昭看见窄桥上男人的背影,他站在暮色霞光里,周身如渡暖光,可不管怎么看,背影都透着寂寥冷清。
他抛洒饵料时的动作随意而漫不经心,修长手指起落间,又是另一番寂寥冷清。
慕昭红着眼走上前,无声来到他身后,伸出双手穿过他臂弯,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了上去。
她心疼他,心疼到无以复加,以至于她能明显感受到心脏的抽痛感。
男人腰间突然多出一双纤纤玉手,身后也传来抽泣声。
傅时沉忙把手里饵料尽数抛进河里,正要转身看她,却被她抱得更近,同时听她哑声说:“就这样让我抱着。”
他便站着没有动,语气里满是关心,“怎么哭了?”
慕昭的眼泪很快打湿他的西装布料,她肆无忌惮地流着泪,紧紧抱着他不说话。
傅时沉,你怎么可以怎么让人心疼啊……
“昭昭?”男人关心的语气里多出几分着急,“你别哭,有什么事情就给我说,我能解决。”
她流着泪,说:“你解决不了。”
傅时沉,这份对你的心疼,你解决不了。
我也解决不了。
傅时沉握住她的指,想掰开转身看她,发现她抱得很紧,又急又无奈,“奶奶骂你了?”
慕昭贴在他的背上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个没有。
这让他更急了,嗓音沉了些:“那你哭什么?”
见他急得不行,慕昭这才把抱着他的手松开。
手一松开,傅时沉立马转身,俯身来捧着她的脸,温凉长指擦着她眼角的泪,嗓音温柔得不行,“给我说,谁欺负你了?”
“你。”她抽噎了下。
“我?”他也不惊讶,而是保持着耐心,“那你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慕昭贴上去,把脸靠在他胸口,这样很有安全感,哭过后的嗓子在发哑,“你没有早点到我身边来,这就是在欺负我。”
傅时沉沉默片刻,低低道:“昭昭,你不会喜欢以前的我。”
她不会喜欢那个无权无势、自卑寡言,永远在阴暗角落里的穷小子。
慕昭深深吸一口气,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特别正经严肃地反问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她爱钱,爱势,爱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些东西谁都爱,但她更愿意爱一个炙热纯洁的灵魂,爱一个少年最汹涌无瑕的爱意。
要是在高中时和他先产生交集的话,那她也一定会爱他,会选择他,而不是宋淮予。
在她这里,他永远都是最终赢家。
更何况,这世界上绝无可能找出第二个比他更爱她的人。
“傅时沉,我问你,要是在以前你就认识我,你会追求我吗?”她问了一个已经有答案的伪命题。
那天是傅时沉平生第二次对她撒谎,在她的目光里,他不假思索地说:“可能会吧。”
答案却是不会,永远不会。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那三年里,他甚至不敢拿正眼看她,她的耀眼和美丽足以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抖,她像来人间一趟的神明,而他只是一个不敢抬头看神明的凡人,看一眼都是亵渎,何谈主动追求?
事不过三。
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对她撒谎。
只是现在,神明是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
他伸手回拥住她,长指穿插进她浓密的乌发里,温柔抚摸,他放低肩膀位置,将脸埋进她颈,浅浅嗅闻攫取她的芬芳,然后会想到带她第一次来见奶奶时,为应付奶奶,她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
高中和他关系很好,在班上会经常一起讨论作业,校外见面会主动打招呼。
那时他提着东西进门时,正好听到的时候就在想,要是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只有天知道,上高中的时候,他做梦都想光明正大地和她打一声招呼,说上一句话,可是留给他的只有无数次的擦身而过。
楼梯上遇到时,他只敢在她经过拐角平台后,才回头偷偷看上那么一眼,然后在被人发现前匆匆收回视线。
一开始他根本没发现自己在暗恋她,只知道她的外公在资助自己的学费,她外公是个很好的人,她看上去也是很好的人,只是他没有机会和她接触了解。
直到他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去看她,去关注她,会在出成绩时下意识先在公告栏上找她名字的所在位置,会在跑操的时候永远看着她跃动的马尾,也会在收作业时故意把她和他的本子放在一起。
某天,他听说她在和隔壁班的宋淮予恋爱时,他一天都听不进去老师在讲什么,对他易如反掌的数学题也变得像无字天书,下晚自习后浑浑噩噩回到家中,不吃东西,倒头就睡,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他怒火中烧,他嫉妒愤恨,他无能为力,只能在角落里成为一个低微的旁观者。
在那以后,每每在学校里看见宋淮予时,他的眼里总是带着不自知的艳羡,这份艳羡却也没让任何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