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小厨娘(100)
只是还未出得明德门,周沉的步伐便被急忙追来的晏府府兵马队拖慢了进度。
马车极速行来, 全然顾不上颠簸不适。
里头坐着的晏青早就难受得面如土色,他一手紧紧趴在车框上, 颤巍巍大叫:“周少尹, 且慢!”
周沉旋即勒马停在原地, 只留了两个随从护卫在旁, 其余的人依然全速往明德门外搜人。
他好整以暇, 揶揄问:“晏侍郎, 这是要阻止我救您儿子?”
晏青急忙摆手,“我府上的几个胡人杀手不见了,八成是已经给殿下通风报信去了……若此刻去登闻鼓前,我必定遭他们毒手啊!”
方才周沉带着京兆府的人离开晏府后,府中的胡人杀手便消失了大半。
剩余的还欲限制晏青行动, 若非他一直拽着那几名金吾卫, 怕是早就被五花大绑, 动弹不得了。
他惊惧万分,“我就知善一个独苗,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救他!”
周沉挑眉, 并不打算猜忌身为父亲的晏青。只调转了马头,挥鞭道,“那就速速跟来!”
京兆府的队伍和晏府府兵合二为一,浩浩荡荡朝着明德门外大步流星。
与此同时, 从赵士谦处得知消息的端王也已经全速抵达宫城。
报信的金吾卫前脚踏出梁帝所在的两仪殿, 二人打过照面, 端王后脚便请太监为他通传。
今日旬休, 梁帝要处理的政务不多,比往常来信的速度快了许多。
端王整理好打马时弄乱的衣冠,急不可耐地踏了进去。
他原以为,自己从王府一路赶来,必会比东宫太子早到。可甫一进去,便看着太子严濯正伸着纤长细嫩若葱白的手指,为梁帝沏茶。
案台上的熏香袅袅娜娜,将严濯蒙在半雾中,教人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端王喉头攒动,暗道不好,面上却强撑出一副笑吟吟的懒散模样。
他与梁帝请了安,又借口送前朝名家的真迹画作,说了一圈,才把话题绕回到正事上:“父皇,今日旬休,怎么还有没眼色的金吾卫来叨扰您呢?”
梁帝半垂着眼眸,严濯正为他揉捏着肩颈处的肌肉。
听见端王有此一问,梁帝蓦地嗤笑一声:“户部晏侍郎的儿子,新婚当日教匪徒给抓起来了,那匪徒还说什么……十二年前的真相?”
梁帝扭头看向身后的太子,“什么县来着?”
严濯目色敛在深眉下,面不红心不跳:“回父皇,是封丘县。”
梁帝咂嘴,笑呵呵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如梁帝的反应,他早就忘记十二年前那场令整个卫州都水深火热的涝灾。
端王微愣片刻,才掐着掌心说道:“这案子……真是滑稽。不若就交给儿臣的京兆府去办吧!”
说到此处,严濯眯起眼睛,盯着端王,却是与梁帝温言:“父皇,儿子觉得还是交给刑部去办合适,刑部人手充足,办事也利索。”
梁帝略有纳罕:“这么个小案子,你们还着争起来了?”
端王:“京兆府也能……”
“为父皇分忧,”严濯借着他与梁帝站得更近的优势,温和地打断了端王所言,几乎算是耳语道:“这些,都是儿子份内的事。”
端王一时哑口。
自打卫州水涝后,严濯凭着病痨惹得梁帝愧疚,又巧言令色、极善讨好之辞,恩宠渐盛。
先前在朝堂上咳了几声,就将本该由户部负责的赈灾事宜,一股脑交给了京兆府,险些搬空京兆府十年的粮仓储备。
思及此事,端王豁然开朗。
端王微微蹙眉,作关切状:“父皇,太子殿下身体虚弱,得好好将养着。这等琐事怎好让他费心劳神?”
话毕,梁帝果然锁起眉头,也不等严濯再狡辩,当即下了决定:“琐事而已,交给京兆府吧。”
端王目的达成,谢了恩便转身告退。
临走前,还听着他那父皇轻声软语地与严濯关切道:“一桩小事而已,随他去吧。今日旬休,你就躲躲清闲,和朕好好下两盘棋……”
端王心头阵阵恶寒,嘴角溢出一声惨笑。
可转念间,他敛起笑来,平心静气地想着:还得多亏了父皇,替他拖住严濯的行动。
*
明德门外的丘陵说起来是比北面的鹤归山脉平坦许多,但搜起人来,也是不尽的麻烦事。
雍州的初春,风并不和煦。
鹤归山挡去了风沙,到达京兆城外的风透着山雪的冷冽。
细皮嫩肉的孩童最易在初春皴红了脸蛋,大人们也不多好受。这感觉到了城郊尤为明显,特别是他们还要迎着风在山坡密林里寻人,举着长戟的手不一会儿就又干又疼。
别处有晏府府兵和其他的武侯,周沉按照自己的想法率先去了最高坡的野山亭上。
这野山亭经年失修,破败不堪,台阶都埋在了厚实的枯叶中。
里头,空无一人。
周沉快步行来,险些踩空了阶梯。
虽然未能如愿发现晏知善和“封丘苟活人”的踪迹,但此处野山亭是附近地形最高之处。立在这里眺望四周,风景尽收眼底。
以北,是京兆巍峨的城门,明德门三字依稀可辨。城内熙熙攘攘的人流缩成了蚂蚁大小,整整齐齐地沿着朱雀大道移动。
登闻鼓鼓面直径五尺,架高三尺有余,比起壮汉的身量都长。如此庞然大物,现下看过去也不过一枚铜钱似得。
东南方向则是沟通大梁东西两地的泽河,河岸自北向东南方向拐了弯,狭窄的河道将一弯春水逼地湍急许多。
再往下.流眺望,便能看见河道渐渐开阔起来,约莫四里地外,就有船只往来的渡口。身在此处,还能隐隐听到渡口附近杂乱的劳作声响。
西南则是无边的村镇,炊烟已经升起,将远处的村庄都蒙上了一层矜持的雾气。
其余方向看去,都是形状相似且叫不出名字的低缓土坡。
他们不在此处,要么是乘船上了泽河,沿河而下,去往了更远处的县城。要么就是逃去了近处的村镇,要么还是在丘陵山坡里藏匿着。
无论哪一种,都令周沉感到毫无头绪。
孙亮顺着周沉的目光也环视了野山亭一圈,叹道:“这些山坡看着低缓,找起人来也跟大海捞针似得……”
他说的没错,若还找不到线索,他们无异于到处乱转的无头苍蝇。
周沉又深深看了眼北面的登闻鼓,末了,颇有些不甘地转身。
正欲离去,密林里响起几声簌簌的脚步声,灌木林子的地面上俱是枯枝败叶,踩上去那些树叶便会发出一声脆响。
周沉警觉地停驻了脚步,并示意孙亮切莫打草惊蛇。
他们静静听着,可春风吹过卷起落叶,又是一阵嘈杂。
脚步声暂歇,没了踪迹。
周沉紧抿双唇,知会道:“走吧,去泽河渡口那里找找。”
孙亮看着周沉的神色,便知这句不是说给他的,而是哄骗那脚步声的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