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眼(80)
当初他威胁燕山月,确有将壁画据为己有的嫌疑。可当他把借条交给萧侃的时候,这种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一心想霸占壁画的人,绝不会将机会拱手让人。
“所以他是知道赵河远捐建博物馆目的不纯,才阻拦你把画给赵河远?”
“赵河远利用博物馆圈地的事,他应该比我早知道。”萧侃说着,瞥了林寻白一眼,“就是没你早。”
所谓「圈地」,是个抽象的形容。
实际指的是在现行土地政策下,商业用地的批准与购买,难度大、金额高,而文教用地则不然,赵河远先以捐建博物馆为幌子,以低价获得大片土地,随后再关闭博物馆,上下疏通关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博物馆变为商场、酒店、科技园等等。
这也是为什么藏云博物馆在交通不便时艰难维持,地铁开通后反而要关闭。
因为交通便利,商业价值才大。
“你之前迟迟不说,是还在收集证据吧?”她问。
“是。”
“那你表叔估计要把你臭骂一顿,你居然打草惊蛇了。”
林寻白心里也在后悔。
他小声嘀咕道:“还不是为了救你……”
萧侃拍拍他的肩膀,“行吧,回头你被开除了,我可以雇你当司机,税后八千,五险一金。”
林寻白倒不在意这个,真正让他情绪复杂的——
还是陈恪。
“那……他明知你是赵河远雇佣的,为何还把借条给你,又叮嘱你不交画呢?”
萧侃想了想,“或许是脱不开身。”
林寻白恍然大悟。
陈恪初到敦煌时,一心自己找画,是被陈海叫去哈密后,行动才受到限制。因为他要做的事,与陈海背道而驰!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陈恪知道赵河远和陈海合作的真相,又碍于身份,无法大义灭亲,因此他的行为有时缺乏逻辑。
而他必定是察觉到巡展背后另有阴谋,才会恼羞成怒,扬言要拿走壁画。
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
只是付出了太过惨烈的代价。
林寻白咬住下唇,过往的恩怨纷涌而来,他还剩最后一点想不明白。
“他和你在鬼市相识,一起结伴去罗布泊而已,怎么就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你呢?”
毕竟,陈恪不是个冲动鲁莽的人。
萧侃凝眸看向他。
“我觉得陈恪相信的不是我。”
林寻白愣住了。
“你是警察,他自始至终相信的人……”
“其实都是你。”
——
沿着党河向北,西岸有一片临河的独栋别墅,入住率不高,入夜后黑黢黢的。
当中的一栋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两名黑衣保镖,大门自内向外打开,刘秘书率先走出,替老板扶门。
赵河远款步而出,停在院中央。
这房子刚建成不久,院子尚未打理,光秃秃的。
他侧身交代下属,“她需要什么材料你都要立刻去办,时间不等人,越快完工越好。”
“是。”刘秘书毕恭毕敬地回答,“七宝阁那边又报了新价,您看……”
“先晾着他们,等壁画做完,多的是合作方。”
“那陈总……”
“他忙着哀悼儿子,一时半会没心思干正事。再说了,隔着太平洋的那位也不太行了。”赵河远掏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根。
刘秘书弯腰为他点烟。
“还有,太太打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赵河远敛起双眼,望向蔚蓝的夜空,这里月明星朗,银河璀璨,比大城市繁杂的斑斓霓虹美上百倍千倍。
真是个好地方啊。
他吐一口白烟,淡淡地说:“买张机票,让她出去等我。”
第56章 胡杨林
part 56
七月末。
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
银色的越野车在阳关东路上飞驰而过,一直开向东面的尽头,最后停在距离柳格高速收费口不远的地方。
即便临近日落,车内开着空调,司机依旧被晒得两鬓大汗。
林寻白摘下墨镜,扭头去看仰躺在后排的萧侃,“萧老板,我都来来回回开了三四趟,你到底要看什么?”
萧侃的脸上盖住遮阳帽,她扯下帽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不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溜进丝路美术馆嘛。”
“你逗我玩呢?”
林寻白气得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往下灌。
丝路美术馆是案发现场,即便尸体移走,勘验结束,至少也要封锁好一阵子,怎么可能随便溜进去!
萧侃失望地撇嘴,“不去现场,怎么找线索?”
林寻白更无语了。
“合着你是想去破案啊?”
她翻身坐起,自取保出来已经一周了,她既不能离开敦煌,也无心玩乐。
燕山月被赵河远扣着,打过一次电话报平安,说是联系上了高老汉,在等他做泥板。
期间,周正言与郑飞来过一趟,也是听说她被错抓的事。田媛因为陈恪的死又吓得发起高烧,看情形,多半是要先送她回吴东了。
临走前,郑飞怯怯说:“萧师姐,你上次说离壁画太近会被诅咒,原来是真的。”
萧侃拍拍他的肩膀,“你只看过一次,没事的。”
周正言问:“现在壁画又丢了,你还要找吗?”
“当然要。”她干脆地应答。
周正言叹了口气,劝道:“要不算了吧,我前天夜里梦见柳晨光,梦到他和我告别,我越想越后悔,当初没拦住他也就罢了,怎么又把你介绍来敦煌……”
萧侃无畏地笑笑,“周老师,您又忘了,我这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
周正言想了想,不再多言。
送走他们,萧侃彻底无所事事了。
偏偏案情又毫无进展。
她扒上驾驶座的靠背,凑到林寻白耳边,“难道你不想?”
林寻白后脊一僵,耳根发热。
他咳了一声,满脸正经地说:“案子是刑大负责的,我哪能插手!”
“嘁……”
萧侃轻嗤,“你要真那么听话,当初就不会跟我去鬼烛洞了。”
他是嘴上装弱,但凡嗅到点线索,跑得比谁都快,有的男人是外强中干,他不一样,他是硬饭软吃。
她早看透了。
林寻白勉强拾起遮羞布,不装了,“萧老板,你认为陈恪是怎么死的?”
以她的老谋深算,必定是先有想法,尔后才出门行动。
萧侃往后一靠,“反正不是诅咒。”
“咦?”
林寻白有点吃惊,“馆内的监控只拍到他进入展厅,他又是冲着壁画去的,双眼被挖而死,你却笃定不是诅咒?”
“不对啊。”他又想起什么,“张阳审你的时候,你不是还往诅咒上引吗?”
萧侃给了他一个关爱傻子的眼神。
林寻白懂了,她当时那么说是为了脱身。
萧侃啧啧嘴。
还好,不算太傻。
虽然有几分嫌弃,但该说的话还是只能和他讲,“其实这个案子是诅咒,又不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