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6)
陆府,凝晖院。
裴歆的信没有到陆明修的玉竹堂去,而是被曾氏劫到了自己手上,让身边伺候的赵嬷嬷先行打开看了一遍。
之前的每封信都是如此。
“说什么了?”曾氏伸着右手,五指摊开在一旁的丫鬟面前,在用新鲜采摘的凤仙花染指甲,用的大红颜色。
赵嬷嬷回话道:“禀夫人,裴姑娘说的和之前差不多,无非就是思念公子,祝公子能早日考上举人之类的话,倒没什么稀罕,只有一点,提及昨日跟裴大人说起去赵府的事,得了裴大人的训斥,心里委屈,但还是想私下去一趟赵府,又觉得请赵大人出面,空手未免失礼,这不,来信让公子做个参谋,看百两之下有什么合适的笔砚,买来好送给赵府公子。”
“百两?”曾氏瞥了赵嬷嬷一眼,脸上的嫌弃不言而喻。
赵嬷嬷知道那不是冲自己来的,只笑着说道:“夫人莫要觉得礼轻,裴姑娘说了,礼轻情意重,赵家公子毕竟是她表哥,送的太用心也不大妥当。”
这话听着还有几分道理,曾氏虽然不大满意,到底没多说什么。
那赵嬷嬷捻了捻手中的信纸,往前一递,“这信……夫人您看。”
“给玉竹堂送去吧,让修儿在库房里选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回信时一并带过去给那丫头,就说是给赵家的礼,莫让她再到外面街上抛头露面的选什么笔砚,百两之下,也不嫌寒碜。”
“可不是呢,还是得夫人心软,替裴姑娘解决了一场麻烦,不然若传出去,她一个嫡出的官家姑娘出手如此拮据,岂不惹人笑柄。”
赵嬷嬷适时恭维几句,将曾氏说的是眉开眼笑,赚足了笑脸,才出门往三公子的玉竹堂走去。
一路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奇花异草无数。远远的,就望见一片斑竹林,又称湘妃竹,风起摇曳,簌簌作响,竹林前有一堂屋,上书‘月泠’二字,赵嬷嬷一个老婆子不识字,只听三公子身边一个丫鬟提及,什么人呀玉呀的,是从书上来的。
她不识字,却敬着读书人,想着自己孙子前年才上的学堂,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像三公子一般,读出息了,光耀门楣才好。
正空想着,忽然堂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如黄莺初啼,幽谷空响,很是悦耳动人,“错了,错了,这‘泠’字不对,怎么少了一点,就‘冷’了呢,古人诗‘凉堂下帘人似玉,月色泠泠透湘竹’,本就有了凉意,又添冷意,那不得把人冻坏了呀!公子素日所言,袭柳你都没放在心上呢。”
“哟,我哪有袭云姐姐你七巧玲珑心,公子的话句句都能放在心上。”
赵嬷嬷一听这话,就知道里面两个丫鬟的身份,是三公子书房素日伺候的女婢,一个袭云,一个袭柳,前者性子温婉,后者脾气尖利。
她趁着里头人没吵起来,先敲门进去,将来意两三句话一说,又把裴歆的信递到很好说话的袭云手上,托她转交给三公子,就溜了。
陆明修此时不在玉竹堂。这是肯定的,不然袭柳不至于阴阳怪气那一句。
走出不远,还能听到后面的动静,似乎又闹起来了。
“又是信,给我看看。”
“不可,袭柳~”
玉竹堂内,袭柳趁袭云不注意,直接抢了她手中的信,打开要看,袭云连忙追着阻止,两人打闹之际,一抹青衣从外面归来,正好将不经意间撞入自己怀中的袭柳给扶住了。
袭云从后面追上来,欠身作礼,“公子。”
袭柳瞬间羞红了脸,低头娇羞不已,哪怕袭云直接上前拿走了她手中的信,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三公子好香呀!这是袭柳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一句话。
不同于丫鬟的娇羞,若袭柳抬头,就会发现她倾慕已久的三公子此刻的眼中满是厌恶之色,俊眉微敛,玉脸稍沉,视线往一旁微微一瞥,袭云会意,走上前将袭柳直接扯开了,又两句话打发了出去。
待人离开,沈明修进里屋换了身白衣,出来坐到书桌前,问了句,“有事?”
袭云将信递了过去。
沈明修没接,又问了一句,“母亲那边怎么说?”
袭云将赵嬷嬷的话原封不动的回了,半响,才听人道:“就按母亲的意思办吧,你去库房随便选两套,送去裴府就是了。”
“那这信…”
“放在那儿吧,有空再说,还是按老样子,你替我着笔,回一封便是。”
“是。”袭云听罢,转身就要离开,却不妨又被叫了回来,听公子又吩咐了一句,“那个袭柳,回头打发出去,再换一个来。”
袭云点头再次称是。
第5章 见面
约是傍晚时分,晚霞散尽,还残留了点点余晖的时候,裴歆收到陆府的回信以及随信而来的几个礼盒,信就不必看了,她知道陆明修身边有个从小伺候长大的丫鬟袭云,最善模仿自家公子的笔迹。
“先放着吧,回头再看。”她吩咐银瓶将信放好,然后打开了那几个礼盒,想要看看自己这一通‘卖穷’,能诓来什么好东西。
一共四个礼盒,前两个都是一套笔墨纸砚,虽然材质不同,但看得出来都是好东西,第三个礼盒是一盏燕窝,第四个礼盒则是一副前朝画家徐夫子的断桥流水图。
很显然,前两份是给表哥,第三份给姑姑,最后一份是给姑父准备的。
“姑娘,陆公子送的这些东西???奴婢怎么觉得不太像是送给您的呀?”银瓶在一旁看着总觉得不对劲,好奇的说道。
在她心中,陆家公子很少送自家姑娘礼物,就算送,也是一些香炉香料,点茶器皿之类的,让姑娘学着那些世家之间交际的东西为主,旁的就很少了。
裴歆也觉得有些奇怪,燕窝和断桥流水图,不像是陆明修准备的东西,那便是陆夫人甚至陆家主的意思?
她转念一想,似乎明白过来,记忆中再过不久,林知州就该升迁往京都任职,原荆州通判孙煜孙大人升任知州一职,再加上任都事侍郎的谢大人年初吏部考评未通过,会降职处理,这一下州府就会空出两个重要职位来,正是姑父的大好机会。
她原不懂官场的事,不过多亏了陆明修,上辈子仕途不顺时就会到她房里自顾自地絮叨两句,有时在外喝酒醉了也是到她那儿说胡话,耍酒疯,闹个人仰马翻什么的暂且不提,但时间久了,她也摸出一些门道。
别看姑父现在长史的位置做的挺好,但都是依仗着与林知州亲近的关系,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换了孙通判上来,未必能多信任姑父,与其如此,还不如趁机谋个更有权利的官职,以免被人排挤淡忘。
这样想来,她就知道陆家意欲何为了,世家与地方官员之间素有联络关系不足为奇,只是上辈子她太过单纯,不懂这些,也从未在陆家和姑父之间牵线搭桥,自个傻愣愣的就偷偷去求姑父办好了事,压根没有给陆家那边合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