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3)
说完便向房间走去。
她父亲梁坤住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
她隔着病房的门看了一会儿,看他睡在病床上,像一株干枯发黑的尸骸。
他是肝癌,大概三年前发现的,到现在肝功能基本丧失,医生断言只能活到明年春天。
梁坤年轻时来南城打拼,遇到了刘艾玲,回家乡离了婚,靠着新岳家的提携捞了第一桶金,做服装生意,一度做得很大,品牌在她们家乡都开了门店,梁倾每次看到都要绕道而行。
她母亲身体本就不好,离婚之后更是大受打击,小城市街坊领居闲话不断,原本年轻时也是个镇上有名的美人,却过早可见地衰老。
后来又有些故事,然后再嫁,婚姻也并不如意。
二零一零年时电商崛起,她父亲不够有远见,慢慢生意也就走了下坡路。如今剩了几个厂子在维持,转而给一些大牌做起了代工。梁坤生了病,现在公司和财政便交到梁太手里。
梁倾还有同父异母的一对弟妹,弟弟大些,现在高三,妹妹才高一。她来南城后才第一次见他们。离婚后梁父也多少关切过她的生活和学业,但关于南城这一双儿女的事情却从未与她提及过。她是读中学时听姑姑提起才知道的。
总之谁出生了,谁生病了,十几年,来来回回,其实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儿。她心知犯不着上赶着凑热闹,只是偶尔下班后来一趟,周末从不出现。
她小的时候虽跟着她母亲生活,但梁坤大概对她心有亏欠,总是要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有时候也寄些高档的学习用品和衣物,一年回望县两三次,每次都领她去高档餐厅吃饭。
大学四年,他每年都给她银行卡上打些钱,她也不矫情,从来都接着。大学四年也算过得无忧无虑。
不过大四之后诸多事情,他们之间矛盾愈深,有时候大半年都不曾联系,她心气高,他便也不再给钱了。
鲜少见面,隔阂日深。
直到梁坤去年诊断出肝癌中晚期,病情恶化迅速,她这才来了南城。
刘家人背后都说她隔费尽心思往他病床前凑,其实巴不得梁坤快点死,她好凑上来争遗产。
她倒是不恼。因为他们说的并非全是捏造。
她推开门,在他病床边落座。
大多数时候她也只是这样坐着。
好像见证她父亲的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对自己的锻造。
梁坤大概是睡梦中仍被病痛折磨,嘴微微张着,呼吸粗。不知道是不是病房空调太早开,他手臂上起了许多皮。
将死之人连皮肤都开始干涸,像一条废弃的河道一样。
梁倾犹豫一会儿,从包里掏了护手霜出来。又伸出手帮他仔细涂抹均匀。
她印象中已经不记得与他有过什么肢体接触。只模模糊糊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去医院看病,回来的时候他背着她上楼,他们家住在六楼,是很闷热的夏天,他走几层歇一段,楼道里的老旧的感应灯亮了又暗,她靠在他脖颈间那一片热的皮肤上,莫名觉得安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你点开《冷潮》!这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甜爽言情,没有有霸总出现给女主排除万难,也没有女主开金手指一路走强。没有因为阶级差产生的拯救式的爱。
可以说女主比男主更坚韧通透。
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勃勃和脆弱不堪。但他们有一种同质的孤独和一无所有。
开头可能对一部分读者朋友来说略显平淡,看文各有所爱,完全可以理解。
如文章简介中强调的,本文前期他们的关系一定是模糊的,不太符合‘主流’期待的。这篇文章就是想讲述两个对“爱情”这一概念没有认同或者期待的人,他们之间如何产生如何实现“爱“的。
后期会比较甜的~
请各位朋友在对这些前提没有反感的基础上再继续阅读,避免很多不快。
如果你有些喜欢,就请继续看下去吧~
第2章 雨夜
梁坤住的是两人间,加上进口药物和看护,价格已是不菲。
隔壁床空了,梁倾去护士站问了问。
护士站的护士正在玩连连看,抬头说,“刘叔前天去世了。没跟梁叔叔说,怕他心里难受。”
梁倾再进门,发现梁坤醒了,正望着点滴往下坠,脸上木然。他上了大剂量的镇痛剂,此时应该并非疼痛,但面对死亡,心灵大概时刻都被凌迟。
但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或者软弱,也不可能在自己这个并不亲厚的大女儿面前呼痛。
他见梁倾在,没说什么,只是问她,“隔壁床的人呢。”
“走了。”她答。
“哦,也好,他打呼噜声音太大,我睡不好。”她父亲用方言答。
她们父女情分淡薄,即便生死横拦在眼前,也讲不出体己话,甚至有时还有对抗之感。
她来南城这一年多,梁坤态度始终都是这样疏淡的。
大概刘艾玲的话他多少也信了,毕竟那是他的‘家人’而她只不过是‘为了从他手里多分些钱才来上演这父女情深的戏码’。
“望县你爷爷奶奶那套房子给你和你妈妈。过两天律师会联系你。”他忽然说。
“嗯。谢谢爸。”
他只字未提他南城的财产。梁倾心里一沉,不晓得刘艾玲又在他耳边煽了什么风。但见他神色不好,不敢再去触这个话题。
“开电视看一会儿吧。”梁坤径自打开了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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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半小时,刷了会儿微博,喝完了两罐旺仔牛奶。
电视里的男女在爱得死去活来。
她满嘴都是腥甜之气,不清爽,又没带水。
见梁坤又睡了,梁倾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人,刚拉开门,斜对门碰巧也拉开了。
呼啦啦出来三四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衣的女孩,黑发,低着头还在抹眼泪,后面跟着一个她长辈模样的中年男人,穿件米色夹克,梁倾瞥一眼,微微觉得眼熟。再后面出来两个,一看便是跟着这男人的,秘书或者下属一类,手里拎的也是这男人的公文包。
最后出来的人,梁倾倒没有料到。竟然是电梯里那个男人。
两人四目相对。
那男人先别开了眼睛,倒是梁倾不慌不忙。
那几人站在走廊上说着话,好像是安排车回家。
前头的女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头跟那男人说话,那男人便神情温和地低头去听。表情十足耐心。
梁倾先他们一步踏上走廊往护士站走。
圆脸护士跟她道别,又听到走廊里的动静,探头望了一眼,小声道:“梁小姐你刚刚没认出来那是谁么。”
梁倾说,“你说那个穿夹克的么,是有点眼熟。”
“裴至军啦。”
这个名字耳熟,地方新闻里面开会总坐台上的。但梁倾来南城不久,对不上脸。
“他怎么在这里。”
“太太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