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226)
赫尔曼打断医生:“所以他是个正常人。”
“……我也不会用正常来形容他。这种有意识的自我催眠非常危险,可以说他处于一种长时间的紧张状态,类似踩在冰与火的交界线,如果要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状态,我想可能是‘精疲力竭’。这恰恰因为他精神方面没有任何问题,他才更加疲惫,如果他真的——通俗地讲,发疯了——他会轻松很多。”
“这一切和艾森有什么关系?”
“安德烈先生无论暗示也好,催眠也好,似乎都是为了伪装出一个‘正常的生活状态’而配合发展两个人格。但艾森少爷也许在利用这种伪装,尤其是次人格。”
“利用做什么?”
“这我也并不清楚。”
赫尔曼猛地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电话打给外庭,叫来了萨缪尔。
“艾森呢?”
“去夫人家了,今天他练舞。”
“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在不在。”
萨缪尔走了出去。
赫尔曼再次坐下:“医生,安德烈会不会伤害艾森?”
“我认为不会。安德烈先生尽管不太配合我,但他也许只是想让‘事情好起来’。”医生皱皱眉头,“可我不知道艾森少爷想做什么。”
赫尔曼沉默下来,他也不知道艾森想做什么。
没人知道艾森想做什么。
萨缪尔快步走了进来,忘记敲门,赫尔曼一见他的脸色就噌地站起来。
“不在吗?”
“没去舞蹈课,说司机送他回山庄了。我刚才联系了山庄,下午还在,晚上出去了。”
赫尔曼刚要问,张张嘴竟然紧张得有一瞬间的失声。
而萨缪尔已经回答了他:“和安德烈出去了。走前和山庄管家说,‘去之前常打彩弹枪的教堂玩了’。”
***
安德烈很久都一动不动,艾森有点奇怪地靠近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哈啰,安德烈?”
这时他发觉脚下黏黏的,低头一看,是神父的血。
死人的血让艾森大惊失色,他连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望着死去的神父,没想到死人会有如此大的出血量,安德烈仿佛一座站在血泊里的墓碑。
死人?
艾森还从来没有见过死人。
“人死……是这样的吗?”艾森脸色苍白地喃喃自语,表情变得困惑起来,“什么是死啊……”
很久没动的安德烈猛地抬头看他,眼眶因怒火发红:“你他妈说什么?”
艾森被他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安德烈沉重地向他迈了一步:“他死了。你不知道什么是死,为什么要……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什么?”安德烈不理解,他的手在晃,枪也跟着晃。“你安排了这个吗?”
艾森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看向死尸,可他又明明不该看,他现在其实对死亡是什么都还不太清楚。
“……是。”
“你在做什么?”
“呃……”艾森舔了舔嘴唇,“我跟你说过,神父想杀我。所以……我安排了这个。”
安德烈又朝他走了一步:“你常来吗?”
艾森点点头:“我和索佳福、莱科辛,还有保镖,我们会来打彩弹。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晚上,彩弹枪是我们给的。一开始神父只是把二、三楼借给我们,因为一楼是礼拜堂,二楼是储物室,没花什么力气就说服他了。后来神父也就一起参与了,只是游戏。为了方便游戏,我们对这地方做了一些改装。我们一起来,神父想杀我也下不了手,而他只要还想杀我,就不会拒绝我来。”
安德烈看着他,突然回忆起神父身上的伤,鬼缠身的伤是不会留下来的,那些伤势哪里来的?另外艾森,今晚为什么,要给他喝酒。为了达到那种“理智悬于一线”的感觉,以便让安德烈摇摇晃晃吗。艾森笃定神父要杀他,是不是就基于那一次接触,一个成年人后续如此多的机会,真的动不了手吗。神父接纳他们来玩,会不会也因为,他一个人独居太久了呢。
这些充斥这安德烈的脑海,这些都可以用于反驳艾森,但安德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艾森叹口气:“……我不想杀人,但是我总要保护我自己。”
安德烈已经说不出话了。
“如果你来,还可以一石二鸟。”艾森朝着他走去,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你不用再假装什么双重人格了,我说过我会帮你选一个对吧。”
“……”安德烈试图说话,但他说不出口,于是他挣了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
艾森急切地说:“安莉是不错,可是双重人格是病对吧,不然你为什么一直要看医生?我帮你解决掉了啊……”
安德烈仰头看屋顶,树叶被吹落在玻璃穹顶上,漫无目的、无处可去地打着转,又随着下一阵风抬起,在风中流浪两三秒,随便落回哪块黑色的土地。
他好疲惫。很多年来执着于让生活继续,就像咬着块苦胆,咬着满嘴苦汁,还要维持里里外外都体面。没谁可以说。说什么。从哪里说起?说出口的都是云淡风轻“过去的事”,翻来覆去夜不能寐,咬碎牙熬干眼的纠结、犹豫、痛苦、愤恨、一了百了的念头跟谁说。谁也不能说。
很矛盾,如果安德烈自己没能给自己找条“出路”,他就不能日后轻飘飘地提到“鬼缠身”,又正因为他轻飘飘地叙述,没人会把它当回事。
一切都可以这样继续,安德烈没有成为任何人的麻烦,放着他不管,他就能生存下去,在不被人期待和注意的角落。这样当他出现在人面前时,仍旧潇洒自在、成熟洒脱,处于一种“解决完毕”苦恼的状态——安德烈需要这些成果维系他的自尊,类似于有些穷人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总想活得不卑不亢。
所以安德烈不理解。
他低下头看艾森:“跟你有什么关系?”
或许因为他太疲累了,他的声音几乎没有发出来,而艾森看着他刚才那一瞬间仿佛抽掉了脊椎的样子,开始担心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艾森凑到他身边。
“我问你,艾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掉一个我?”
“为什么不呢,一个身体里为什么要住两个人。”艾森回答得理所当然,而后又因为看见了地上的血,小心地动了动脚。
安德烈没什么好说的,他向来知道赫尔曼强势、自我,他以为那是因为赫尔曼斗过很多人,而艾森只是个孩子,没想到孩子能更残酷、更拒绝理解、更唯我独尊,那这不是个人的性格,说不定就是爱得莱德家的特质,艾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放手。”
艾森没有松开手:“你怎么了?我不明白,我做得不好吗?我做得很好了。神父要杀我,我精心设计了这么久,他死了;你自以为身体里有两个人,我读过书了,这是心理暗示和催眠,我帮你清醒过来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