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07)
女使一味说好听话,喜滋滋道:“郡主这招果然厉害!都说梁王殿下钟意那位谢家小娘子,前两日还在官家面前不要命地一通闹腾呢,这会儿郡主三言两句,就哄得王爷上心了,多能耐!”又转过头来,真诚称赞,“其实郡主您生得好看,性情又端稳,亲王正妃也没什么当不得。即便不使这些手段,假以时日,王爷定然也能瞧见郡主的好。”
“假以时日?”永安郡主嗤一声笑,圆润饱满的脸颊依旧显着幼态,可此时神情淡然,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早没了娇弱气,“天都要塌了,哪来的时日。”
“等郡主成了梁王妃,有大把的时候与王爷举案齐眉呀,”女使宽慰她,“无论如何,既成了夫妻,郡主若还能与梁王互生情意,总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永安郡主毫不为所动,“情意?情意迟早要散的,值什么用,能安身立命我就知足了。”
女使知道她是想起了母亲,不由心生酸涩,“夫人若知道郡主有了好归宿,在九泉之下也会很欣慰的。”
好归宿么?永安郡主在心里回想着梁王那个人。胸无城府,换句话讲是没有弯弯绕绕的鬼心肠;有勇无谋,换句话讲是性情粗疏不计较;安于逸乐,换句话讲是不会像她父兄那样心比天高,却要带累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这便够了。至于旁的,长相性情,房里有几个侧妃几个通房,她从头到尾都没在乎过。
永安郡主勉为其难地一笑,“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于我而言,这已是最好的出路。我也不求他什么,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免我日后受父兄牵连,其它我都不计较。”
女使却会错了意,只以为她在忧心别的,咂嘴道:“梁王殿下原先在中京城里确实很有些花名,四处沾花惹草,比寻常世家公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么......”小心瞧了眼永安郡主的脸色,又说,“不过自从来了余杭,听说就彻底安分了,想来是心悦那位谢家小娘子的缘故,可见只要遇着了那个对的人,王爷也是会收敛性子,一心一意的。”
“至于谢家小娘子......这两日都说她与平昌郡公陆大人私定终身啦,待王爷慢慢死了这份心,郡主近水楼台先得月,哪会抓不住王爷的心?”
永安郡主一点不当回事,撇撇嘴,“梁王殿下那样没定性的人,他的心有什么好抓住的?只要达到我的目的,他心中即便没我,我还乐得清净呢。”
别说,那边厢梁王殿下还真上心了,这会儿正敲着脑袋长叹短吁,“这事儿该怎么整啊......”
夸海口容易,可真要办起来,真是一头雾水。永安郡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不叫她回娘家,不叫她入内廷,依她的意思,就算是当了亲王妃,过上三五年一样晚节不保......
“那怎么弄?”梁王快将一头毛抓得炸了,“将她丢进军营里挣功名消罪么?”
他跟前儿的亲随见他抓耳挠腮,十分困惑,大着胆子上前出主意,“殿下,郡主的意思,是在王妃的位子上太点眼,届时于情理上说不过去,怕有人要办她——那您不聘她做正妃不就结了。做个女使藏在王府,与籍没入内廷有什么区别?一样能妥妥当当的。”
“你蠢啊,”梁王很不耐烦与亲随说道,直往他头上敲了记暴栗,“郡主说入宫当杂役,你还当真了?即便入宫,依她的身份,假假也得封个贵妃,以龙堃的胃口,还不见得能依。把人不明不白地藏在王府算什么,他东海王不要面子的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亲随为难道:“殿下独个在这儿,就算急坏了也没头绪,不如去找陆公拿主意,御前能说得上话的,也没旁人了。”
梁王一琢磨,这倒不是浑话。本来吧陆公哪像是会管这等事的人,可最近他变了,爱情使他面目全非——不说别的,就说先前,不还是陆公劝他对永安郡主手下留情来着?
梁王兴冲冲就往外走,“陆公人在哪儿呢?才在官家面前吃了排头,在院子里哭呢吧?”
梁王到底没能立时找着陆公,陆寓微这会儿正奉了圣旨送谢郁文回城。哭倒是没哭,心情着实低落就是了。
照旧是一车一马一队亲军,满山禁卫目不斜视地瞧着他们迤逦而下。谢郁文十分不称心,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讲究什么?
她扯开车帘,窗子朝上抬,半张愤懑的小脸探出来,脆生生就喊了声陆大人,“你上来,我有话同你说。”
陆寓微策马随车趋行,闻言错眼一瞧,当真是一张盛满情绪的生动玉容。可陆寓微没动,亲军倒罢了,主要是两侧禁卫,定少不了官家的亲信与眼线,官家才警告了他要守规矩,他心中有想法,可眼下还不是发作的时候,真将官家惹急了,只能前功尽弃。
他拒绝不了那样直勾勾的眼神,只能僵硬抬首,顾左右而言他,艰难地憋出句话,“小娘子坐稳了,山道颠簸,您这样没得磕着碰着......”
谢郁文哪里肯依,往车壁上一撑,直探出半个身子,脑袋几乎与车顶齐平,扬起声量又喊了声他的名字,还带着恼,“陆庭兰!”
陆寓微虎躯一震,面色都变了,一半是为这个名字,一半是吓了一大跳,连忙策马趋近,伸手朝她肩上扶了把,只恐她身子整个晃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陆寓微手足无措地圈住她,“有话不能好好说。”
谢郁文睨着他,“你上来我就好好说。”
他全然抵抗不过,只得缴械。行吧,他挫败地想,有些话是该说清楚,一边翻身下马缰绳一甩,撩起袍子就往车上蹬。
谢郁文很满意,示意徐徐出去,“你去前头扶车。”
车厢不大,陆寓微身量高,要往下靠一靠才能勉强不挨到车顶。来都来了,反正都已经落了人眼,里头无论发生什么,外头的人看来都是一样,索性将罪名坐足了。这么想着,陆寓微顺势就拦腰揽了她一下,埋头在她颈窝间,深深吸了口气。
发间透着清冽的灵草香,这香常在书斋熏,勾出他久远的幼年记忆。小时候他嫌冲,并不爱往祖父的书房去,可这会儿在她身上,却氤氲出干净甜润的气味,霎时便将胸中浊气一扫而空。
他埋头往她颈间蹭了蹭,闷闷喊了声“葭葭”。
谢郁文拍拍他的脑袋,柔声问:“很累是不是?官家怎么说的?”
其实不用细问也知道,情形并不好,能叫似高山般巍峨挺立的陆大人黯然倾颓,大约只有天降风雪凛冽。
谢郁文也不着急催他,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哎”一声,双手捧起陆寓微的脑袋,兴致勃勃道:“我们索性定亲吧!”
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可他不能答应。眼底蕴了点儿苦笑,“就是要定亲,这话也该我来说,怎么连求亲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我说真的!”谢郁文知道他没当回事,着急说:“我爹都知道啦,点名要见你,你索性就和他说明白,我们赶紧将婚事定下。”没一会儿又添上句,“挑挑日子,就直接成婚都行——反正官家没有发明旨,我们光明正大,规规矩矩,官家能挑出什么错,还能硬拆散臣子婚事不成?半个朝廷都在这儿看着呢,还有东海王世子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也不能太无法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