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163)
谢郁文的哭声更大了。官家见她哭得确实投入,不像作伪,态度倒软下来,能叫她这么强势的人露出脆弱幼稚的一面,也算是一种服软吧。
官家无奈放开她,坐起身来,侧眼斜睨她,“成了成了,别哭了,朕今晚不动你,成不成?”
“今晚不动你”,那是夜夜都要这样应付他一遭?谢郁文闻言,更是悲从中来,哭声一点没低。官家叫她喊得脑仁疼,揉了揉眉心,只好服软,“别哭了!朕答应你,直到你自愿,都不动你,行了吧?”
谢郁文哭声一窒,睁眼瞅他,“官家此话当真?”
“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什么时候不当真?”官家烦躁地别过脑袋去,一边嘟囔,“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模样,满脸鼻涕眼泪,好看相?你愿意,朕还没兴致呢,是盘菜就往下咽,朕挑剔的很,不是那种人。”
谢郁文终于收了声,慢慢将脸上抹干净了,坐起身来,离开官家半丈远,心中暗道,原来要逃过他魔爪的关节在这里,光放肆没规矩还不行,这人胃口很怪,好像就爱整那种刺激的,还是得扮丑,才能彻底倒了他的胃口。
哪个女孩儿愿意自己邋里邋遢的呢,可没办法,官家实在太难对付了,软硬不吃,只吃这一套。谢郁文哀哀抽泣两声,终于回复了平静,殿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既然都交代完了,也算是定下了往后她在宫中囚困的基调,他怎么还不走呢?谢郁文抬眼看他,“官家,天色不早了,今天的经历离奇,我实在身心疲惫得很......”
算是很明白的赶客了,官家竟看了她一眼,点头说行吧,“那便歇下吧,朕叫人来侍候你洗漱。”说着扬声朝外喊,立时有女使鱼贯而入听吩咐,官家依旧泰然坐在原处,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郁文骇然说:“官家不去歇着么?您政务繁忙......”
官家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这就是朕的寝殿,你让朕往那儿去?今日的政务都处理完了,睡吧,朕也累了。”
......他说什么玩意儿?谢郁文艰难四下扫视一圈,不可置信,“这是官家的寝殿?”
官家淡然点头说不错,朝外正北方的窗子一指,“这是垂拱殿,前头就是朕常理政、召见朝臣议事的太仪堂,朕不入内廷的时候,夜间就宿在这里。”读出她目光中的震惊,官家略带嘲讽地一笑,“觉得简陋,配不上天子威仪?朝廷没银子,这又不是秘密,满天下那样多要用钱的去处,朕自不可能先紧着自己享受——比不得你谢家财力雄厚,屋宇堂皇,你别嫌弃,先凑合着住吧。”
这分明是敲打她,现在想来,谢家耗资靡费,用了那老多精力财力接了趟圣驾,真是划不来,天子会感念你伺候得好?没可能。鸣春山上的园子,在官家这种人瞧来,只会觉得点眼,一介草民,区区一个富商,却比天子都过得好那样多,明面上说自己后天下之乐而乐,实际呢,早记恨在心中了。
可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简陋不简陋的,关键根本不在这儿。谢郁文耐着惊骇,和声道:“那劳烦官家再给我指个住处吧,福宁殿是天子寝宫,我何德何能待在这儿......”
官家打断她,“那你想去哪儿?内廷里指个地方给你住,能不惊动人?你愿意成天去应付满后宫的女人?”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谢郁文耐性说不是,“就宫女内侍的住处就成,我人微言轻,不配在福宁殿惊扰圣驾,官家若不放心,多指几个人看着我就成,重重宫殿,我还没这么没眼色要往外逃......”
宁可去应付那些宫人,也不愿意同他待在一处?官家的脸色霎时又冷了,不容她再讨价还价,“哪那么多废话,叫你住朕的寝殿,你还不愿意上了?就这么着,爱睡不睡,不睡朕明天就让人再去陆寓微府上打他三十板子。”
......还有天理吗?
人渣这句话谢郁文骂累了,木着脸不再挣扎,当着官家的面,顺从地由着女使替她洗漱。官家见她听话,脸色却更阴沉——提到陆寓微她就屈从,还是惦记,还是有情,所以才能威胁得动她。
两人再无话,谢郁文往垂帘后头梳洗完,女使们安静地退出去,再一转眼,官家已经在里头床榻上歇下了。她踌躇在原地不敢动,真要和官家同榻而眠?那不如一刀杀了她痛快。正寻思着不如在罗汉榻上睡,其实也很足够,官家冷声发话了,“还愣着干嘛,等朕来请你?”
谢郁文无法,只得踱步过去,探身在脚踏上坐下。其实这间寝殿虽朴素,可细看陈设却还算大气,尤其里头床榻尺寸极大,连着前头一尺高的脚踏都宽阔,睡下一个人绰绰有余。她灵机一动,小声同官家商量,“我睡相不好,半夜睡熟了打扰官家,那我的罪过就大了,不如我就在脚踏上睡,您半夜若是口渴了就喊我一声,我给您倒水喝,成不成?”
天下首富谢家的女儿,在官家面前,也不过如侍候人的奴婢,这姿态,该叫他解气了吧?官家没做声,谢郁文如蒙大赦,只当他不会再挑三拣四了,探身往枕屏上扯了床毯子,严严实实地裹着睡下了。
后来还算安生,辗转反侧了一阵,终于睡着了。第二日一早还是叫晨曦叫醒的,明晃晃的天光透进来,惊起满室轻轻飘扬的尘埃。谢郁文缓了一阵儿,才意识到这是在哪儿,转头一瞧,床榻上早空了,被褥打理得整整齐齐,不会是官家亲自动的手,那便是已经有女使进来过。
真行,这样都没将她吵醒,昨晚还说给官家倒水喝呢,只怕官家口都喊干了,都没法喊动她。
......随便吧,谢郁文懒懒转过头来。能叫官家烦了她更好,赶紧将她踢到别处去,她求之不得。
依旧是在寝殿里打转的一天,官家不可能放心叫她出去晃荡,最多是在前头的四方小院里坐一坐,看看灰蓝的天空,偶尔有自由的飞鸟一闪而过,大约是南迁过冬去吧,谢郁文漫漫地想,真是令人羡慕。
日复一日,不知道外头的情势怎么样,反正在谢郁文这里,时间像是停滞了,只有无穷尽的恒常。她镇日无事可做,女使内侍得了吩咐,没一个会同她说话,她提了两回,有没有话本子可看,也没人回应她。内廷一向不准私相授受带字的文书,哪怕纸片都犯忌讳,所以女使们定是要向官家去请命,官家大约怕话本子那样的东西送到她手上,不知又能使出什么幺蛾子,所以一概不允。
还是防着她,防得滴水不漏。
她只能望着窗外发发呆,慢慢竟也习惯了,一动不动能坐上一下午。偶尔想一想陆大人,算算时日,他早可以下地了吧,不知道布置得如何,离梁王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早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可宫里的喜庆气氛一星半点儿的也能落到她眼里,所以她知道,时日不多了。
谢郁文的话越来越少,官家面前,也愈发沉默下去,仿佛郁郁寡欢。官家后来还算守诺,再也没动过她,只是每天坚持要同她一道用饭,一日两回风雨无阻,到点儿了必要从外头回到寝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