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37)
眼下唯一可以使力的,就是让串供之人翻供了。
谢郁文若有所思,“陆大人,攀扯出薛郎君的,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吗?”
陆寓微见她半天沉思不语,面色凝重,原以为她是叫薛昌龄确有狎伎一事伤了神,没成想,转头问出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来。
谢小娘子聪慧也是真聪慧,陆寓微心情复杂。
“不错,攀扯出薛昌龄的,是东海王龙堃家的世子。薛昌龄自称从未见过此人,是以东海王世子为何偏偏挑中了薛昌龄攀扯,或许是此中关键。”
东海王世子。谢郁文这才明白,为何陆寓微先前反复劝她撩开手了,这背后的情形,怕是牵扯到关涉国朝社稷根基最微妙的禁忌,连他这个平昌郡公、三司副督使都该置身事外才好。
眼下一时是别无他法了,谢郁文无奈,又问起了旁的事,“薛郎君而今在狱中的情形,可还好吗?”
陆寓微想起薛昌龄的模样,勉强扯了扯嘴角,“死不了。”
这就是不太乐观了,谢郁文心下叹气。眼下,她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嫁给薛昌龄了,可他却万万不能冤死了,叫爹爹无言面对恩公,更不能不明不白就叫人定了罪,毕竟谢薛两家,而今仍同气连着枝。
她略想了想,便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来,郑重向陆寓微行礼,“陆大人,郁文想去南京府见一见薛郎君,陆大人能否行个方便,助郁文见上薛郎君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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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陆寓微一愣。知道她胆大包天,却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连府监都要闯,怎么,为着薛家那个未婚夫,就这样不管不顾吗?
不由自主带了些冷嘲,“小娘子对薛郎君,果然情深义重。”
谢郁文没去理会他的言下之意,仍旧不卑不亢,“郁文答应了薛郎君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会让薛郎君落个分明,不至于受冤屈,也不至于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平白受太多罪,是以郁文得走这一遭,无论如何,要亲眼见得了薛郎君,也算是对王大娘子有了交代——若能再帮上什么忙,助薛郎君脱罪,那最好不过了。”
说来说去,就还是那一套,没有私情,都是老辈里的恩重如山。
陆寓微总算不再计较了,只问道:“小娘子为何认为,在下做不到的事、薛昌龄这个当事人本人做不到的事,小娘子却可以做到?”
“因为薛郎君当局者迷,而陆大人不如我了解薛郎君。”
谢郁文语气铿锵,其实心中也很没谱。她其实也不了解薛昌龄,可是这一趟,她要是不去,爹爹也会去,权衡利弊,还不如她去。毕竟这后头又牵扯到什么东海王,爹爹太点眼了,树大招风,还是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去,出了余杭也没人认识她,反倒安全。
“还请陆大人,再帮郁文这一回吧。”
陆寓微并不信她的话。可她一脸决然,仿佛当着什么大任似的,看得他想笑,应允的话囫囵就出口了,“去可以,但小娘子要跟着我,快去快回,届时也不可乱走动,不可私自行事,”他抬目,淡淡望着她,“小娘子可以做到吗?”
谢郁文忙点头。
既说定了要走这一遭,陆寓微将手头的事略微一盘算,便做了决定,“酉正出发,今夜至南京府,我至多给小娘子一天一夜,明晚须得回城。”
谢郁文猝不及防,吃了一惊,“今日就去?”
陆寓微面无表情,“小娘子还要上庙里去请期挑日子?”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谢郁文微微有些羞恼。只是,她是蜜罐里泡大的女孩子,往日里,即便是去城郊踏青,家下侍女婆子也要拉拉杂杂收拾一堆东西备着,力求她一路行得舒坦。眼下呢,南京府来回四百余里,居然要来上一段说走就走的旅程……
谢郁文也知道,自己大约是过得太平顺了些,想想爹爹,当年白手起家,最初吃了多少苦。她是要成大事的人,一边说要执掌家业,一边总不能连这点苦都不敢受吧。
何况陆寓微肯再帮她这一次,已经是十分不易了,总不能让他来迁就自己的安排。
四下里一合计,登时生出满腔孤勇,坚定不移地点了头,“就依陆大人的意思,今晚出发。”
离酉正还有一个时辰,陆寓微招来冯子俊,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
冯子俊躬身领命,一转眼,却瞥见谢家小娘子也在堂上,心中顿时累起了开戏前咚咚的鼓点。可前日才得了警告,他实在不想上城门司当秽差,眼珠子一转,强忍着退了出去。
交代完部下,陆寓微又转向谢郁文,“我要传晚膳了,小娘子一道用一些吧,省得来回跑——吃饱了好上路。”
并不是问询的语气,就径自为她做了主了。谢郁文不太乐意,什么叫吃饱了好上路?一点儿都不吉利。
“陆大人身为武将,说话也不知道忌讳些。”
陆寓微回过身,亲自将案上的文书一一收拢,面不改色,淡淡道:“正因为是武将,方才不相信那些玄怪之说,世间万事,我只信自己手上的力量。”
谢郁文轻笑,其实私心也很认同他的话。商场中人,大多都有一套自己笃信的完整而繁杂的神佛体系,她见识过不少,有些行径真让人啧啧称奇,若非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而谢忱大抵是不信的,只为不显得与旁人太过不同了,偶尔行些随大流之事。到了谢郁文这里,则更有一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性。
晚膳摆在隔壁花厅上,单独摆了两张案,谢郁文坐在下首,待他动了筷,方才开动了。
府上的厨子还不错,谢郁文吃着十分合口味。陆寓微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本不是在口腹之欲上用心的人,此时更是吃得味同嚼蜡。
抬眼一瞄,小姑娘正对着一道芋头烧鸭锲而不舍,旁若无人孜孜以求的样子,看着就叫人忍不住也想尝一口。陆寓微觉得有趣,她分明仍是端庄得体的仪态,却吃得很香,与往常筵席上过的中京闺秀们,大相径庭。
十分家常而生气勃勃的情态,掺着浓郁的食物香气,竟浑然生出满室温馨来。陆寓微有些恍惚,这样的情形,他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快有二十载了吧,其乐融融的温情,久远得像是前世的事。
谢郁文终于察觉了他的目光,见他已撂下了筷子,还以为是嫌她吃得慢,轻轻笑了笑,“我晚上容易饿,所以晚膳总要用得多些,陆大人别笑话我。”
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吃得多,她还是第一个。手上动作却不停,一点没见有些许的不好意思,陆寓微有些无语,“谢小娘子真是不拘小节。”
谢郁文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还在长身体嘛。”
十八岁了还在长身体……陆寓微的目光忍不住朝下溜,在她颈下的身段轻轻一点,立时转开眼去,竟然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