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不从周(50)
是以谢赜在谢家一向过得边缘,并不得过问家中事,她也依稀知道,谢赜与城中不少旧勋子弟走得近,原以为他的心胸便在风月上头了,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雄心。
只是这雄心翻过来却这样黑,一出手就是一条半的人命。
谢郁文皱着眉头,“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小娘子自己看吧,”冉冉自怀中掏出誊抄的文书来,一张张摆在案上,“谢郎君寻常相交的子弟中,有一位是淮阴侯陈家的人,叫做陈昶。”
陈昶——谢郁文眼前登时浮现出一张苍白浮青的脸来,还有那方莫名其妙的锦帕,好啊,好长的战线,都铺到她身边来了。
冉冉继续说,“陈昶不是淮阴侯长房的儿子,袭爵是无望的,身上也没有功名,日常与母舅家的几位郎君,合开了家不大不小的镖局,生意做得不怎么样,但手下很有些闲散的市井儿郎,平常也搭着陈昶的路子,做些城里殷实人家婚丧嫁娶的临时活计,捞些快钱——甚至这回鸣春山上圣驾驻跸一事,涉及到家中拆改些园子,大约是谢郎君在里头牵的线,日日在家中出入的,也有这帮子人。”
好得很,敌人已经长驱直入深入大本营了,家都叫人给端了,她却现在才知道。谢郁文恼火地想,她糊涂,爹爹呢?他是正作壁上观看戏呢,还是他也糊涂?
冉冉誊抄的文卷上写得清清楚楚,几日清晨,几人携大石料多少车,自南门进城,另一张文卷上的记档,又写着入城的那几日,巳时左右,几人又携大石料多少车,自东门出城。
南门进城,便是从那庄子入城的方向;东门出城,便是上鸣春山去的方向。
时日皆与卫朝奉所转述吴泰的话能对上,且这行踪不合常理,断不会弄岔了。
谢郁文“啪”的一声,将几张纸拍在了案上。事情大约是摸清了,可要怎么处理,一时却犯了难——贸然送官,那定然是不能够的,若那谢赜阴险,还留了什么后手,防的就是事情败露后将她与爹爹一块儿拖下水,那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毕竟外人看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她与这位堂兄,可谓是同气连枝。
冉冉却说还有呢,“小娘子,还有件怪事,那位陈昶陈公子,据说十日前与人在青楼争风吃醋,走夜路时叫人给打残了。”
……
呃,打残了?这个反转,实在有点快……哎不对,等等,十日前?
谢郁文掐指一算,那正好是她在广济寺外遇着陈昶的第二日。
……这位陈昶陈公子,不会将这笔账算在了她头上吧?
作者有话说:
你猜陈昶是谁打残的?我就笑笑不说话。
第37章
“小娘子管他呢,”冉冉并没有将陈昶那个纨绔放在心上,“不论是携私怨报复,还是听了旁人的指使,陈昶纵人行凶的罪名,总是跑不了的,小娘子犯不着为他多费心神。”
“小娘子只想一想,家贼要如何处置吧。”
她的这位堂兄谢赜,心黑手狠,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招使得简单有效。谢家在她手上出了人命官司,不说爹爹作何反应,手下人势必要对她的能力起疑,还有无数善后之事,处处埋着雷,稍有不慎,便会失去人心。
还有那个陈昶——想起那一日陈昶的做派,分明是有备而来,在她身边动手动脚的,谢郁文在心中冷笑。还真是辛苦谢赜了,连后路都为她挑好了,淮阴侯陈家的子弟,是寻思着让她嫁入个规矩森严且徒有其表的门庭,摊上个凶恶的夫君,好缚住她的手脚、将她一辈子困在内宅吗?
一个两个的,谢家好心好意,怎么尽养了些这样的人物?
冉冉适时地开了口,“久恩必成仇,小娘子也不用觉着伤心,早些知道了,总比蒙在鼓里,又叫人算计了些什么去的强。”
谢郁文倒也说不上有多伤心。她与谢赜及韩氏那位婶母并不算熟,既然没有感情,那叫人背刺了一刀,便也谈不上伤心,只是觉得有些棘手。
官家行銮要进城了,此事拖不得,可更不好闹大了,只能先敲打一二,待官家返回中京之后,再关起门来清理门庭。
可这敲打的力度也十分讲究,要人痛,痛到收手听话,却不能痛过了头,免得将人逼急了,要来个鱼死网破。
谢郁文正思忖着应对之策,这时候,徐徐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张文书,“小娘子,您要的东西,卫朝奉着人送来了,却还有些别的。”
谢郁文狐疑地接过来一看,竟是篇品状。谢家招工用人时,总要先对人摸个底,乡贯户头、家口年齿等,或是由举荐人转交,或是由家中掌事亲自问清楚后存个档。
这张品状,写的是她前阵子收在宜园的三胜。
徐徐解释道:“卫朝奉说,方才离去时见门上的小厮眼熟,才想起原是在当铺中见过的学徒,就特意去要了名牒来,给小娘子过目。”
卫朝奉不会平白无故来提醒她家中一个小厮的背景,谢郁文忙将那品状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中一沉。
这三胜,当日为谋一个谢家的差事,辗转请托了位谢家远亲,正是谢赜的母亲韩氏。
身边人出了岔子,谢郁文并不是第一日察觉,怀疑到三胜的头上,也有了些时日,却未明白挑开,只暗中将人看住了,且看其所谋者为何。直到而今,确凿的证据拿在了手里,整件事情恰到好处地拼凑出了全貌。
谢郁文的感慨中有一分自嘲。三胜入谢家,虽然是谢赜及韩氏的手笔,可当初,他们估计也没肖想过能走到这一步,若不是她自作聪明地将人带进了宜园,搁在了身边,便是谢赜与韩氏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也不能够如此轻易,险些还就得逞了。
谢郁文很快从复杂的心绪中抬起头来,认真地从失败中总结经验,“看人才是最难的——比看账、算出息、谈价格,都要难多了。”
一手好牌打成这样,对手耍诈是一方面,也怪她太天真,好日子过惯了,根本没料想有人会为了赢下一局,下这样大的本钱。
不过这个亏吃得也算是值得,尚不是无法收场的情况,谢郁文努力朝着好处去想,企图给自己打气。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她得学着举一反三才行。
徐徐见她沉思,嘴快地出主意,“小娘子索性将人证物证统统丢到通判府去,有崔通判看着,还怕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吗?”
谢郁文却摇头说不行,“狗逼急了还跳墙呢,可不兴这样简单粗暴的,何况——”顿了一顿,竟笑了一声,“这把刀虽蠢得很,却还算锋利,既然都递到我手边了,不如先借来使一使吧。”
说罢,命人取来了纸笔,唰唰唰写了张笺,写完后递给了徐徐,“交给三胜,让他送去薛家,给王大娘子。要是三胜套你的话——他身后有好几双耳朵听着呢,定然是会问的,你就悄悄给他交个底,就说我将要答应嫁给薛郎君了,此去便是请王大娘子过两日来宜园商议的。”